谢君乘这才抬眸,发现说话的人是韩国公的幼子,人称姚三公子,仗着家世自视甚高,平日轻易不去别人的宴席,难怪胆子大。
谢君乘举起酒杯,挑眉道:“你问问他们,平日到了我身边的东西,有没有人敢再看一眼?”
他明明还带着笑意,却让酒桌上的气氛陡然冷却,无人敢接话。
一人赶紧打了圆场以后,说:“方才说到哪儿来着?”
“对对,讲到咱们国子监里的‘大官’。”
气氛骤变,一群纨绔又哈哈大笑。谢君乘在笑声里沉默,先拿起搭在一旁的外衣给江澜披上,才把人松开。
在座要么是三品以上的勋贵高官子弟,享受荫监进了国子监混日子,要么是在其中已经混得肥头大耳的官员,最不缺耍人的手段。
寒门学生在长期卑躬屈膝的日子里被磨得没有棱角,最初的确略有声势,可禁不住权势的只手遮天,没几日就不敢再妄想。
有权有势的一方对风向转变尤其敏锐,既看得出来一群穷酸学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还摸清了裴嘉和韩砚也不愿多生事端的心态。
闹得人模狗样的,还是内阁的老东西派来的什么好门生,看来不过如此。
于是,二人进了国子监任职以来,要么跟没头苍蝇一般,要么被上官指派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务,还指定要当日完成,忙起来不分昼夜。
一人晃着酒杯说:“说什么首辅门生、未来栋梁,那穷酸样……哪能办什么事?从我面前走过去我都嫌晦气。”
“你就为着这点晦气,昨日才把人锁书房里关了一天?”另一人懒洋洋地说:“这天气,里边跟个冰窖一样,你真不怕姓裴的冻死?”
“‘书中自有黄金屋’啊,‘黄金屋’怎么会冷?穷地方上来的人吃得起苦头,我这是给他机会好好进修呢,他从前哪有机会对着这么多好东西?”
谢君乘磨着酒杯的指尖逐渐发白,似不经意地说:“各位可当心,人家回头参你们一本,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什么御史?屁都不敢放一个。”一人笑得开怀,想给谢君乘斟酒:“没人给他撑腰啊,全是他自己办事不力罢了,关咱们什么事?”
谢君乘神色忽冷,那人连忙放下酒壶,再不敢向谢君乘跟前靠近。
酒局结束时,一群公子哥都醉得不认人,由各自府上的人抬回去。小二趁着带各家侍从进来领人时送来一套衣裳,刀架脖子似的抖着手带了一套衣裳给江澜。
谢君乘等其余人悉数离去以后,一手在身后支撑,另一边的手也没闲着,指尖夹起酒杯轻点膝头,醉眼迷离地看着杯盘狼藉:“美人,不如从了我吧。”
第二十二章
江澜站到一旁,旁若无人般披上一身黑衣,头也不回地说:“一屋子的护卫也盯不住的人,侯爷还敢领回去?”
谢君乘松手扔了酒杯,也不否认江澜的话,只说:“事出有因又不一样,比如说,你闯进来是为了我,那我还有什么不敢的?”
江澜回身看过来,一身黑衣更显肤色雪白,“若早知侯爷对他们另有盘算,我也不必一路跟踪过来。”
谢君乘佯装醉酒,也学了方才那群醉鬼姿态,摇摇晃晃地起身时险些摔倒,却不由自主地向江澜伸手过去,不料一身美人似乎看出来他在装醉,不为所动,只能扫兴地叹气,说:“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吧。”
青尧上楼接人,看到谢君乘身后跟着一身夜行衣的江澜,犹如当头一棒,被打得哑口无言,张着嘴朝厢房里看了又看,确认方才并没有发生流血事件,才拍了拍胸口。
酒味和脂粉气在车厢里散开,酝酿着异样的迷人气息。
谢君乘将炉子向江澜那边推过去,问:“看出什么来了?”
江澜映在淡淡暖光里的面容依旧冷淡,反问道:“侯爷问的是什么?”
“全部,”谢君乘说:“阿澜,你总在有意无意地四处看,什么时候也能这么看看我。”
原来刚才的一举一动都被他察觉到。江澜垂眸伸手靠近炉子,说:“这些朋友们……都拿你当傻子看,不过,看来侯爷也一样。”
谢君乘蓦地一笑,眼角晕开的桃红愈加缱绻:“果真是良配。你闯进去是为什么?担心我被他们耍?”
“是。”江澜毫不犹豫道:“那侯爷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是什么心情?高兴还是失望?”
谢君乘想不起来江澜还有哪一次也这样主动问他,而且正抬眼认真地看过来,似乎在等待答案。就好像原地绕来绕去都寻不着走向的一团迷雾突然透出曙光,谢君乘还怔愣了须臾,连刚才挂在嘴角的笑意都僵了。
本来随口扯出来的浑话,怎么好像当真了?
被当真了的谢君乘竟一时半会想不到怎么说才算得上珍惜这个问题。
“我看侯爷当时的反应,似乎是……害怕?怕我坏了什么事情似的。”江澜说完最后两个字,又慢慢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