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马!”刘老五不再多言,利落地翻身上了一匹神骏的黑马。
蹄声骤起,如一阵急促的鼓点,敲碎了皇城根清晨的寂静。
墨绿公服的李易紧紧跟在藏青官袍的刘老五身后,汇入滚滚铁流,向着西方,向着那片被风沙与未知笼罩的边陲重镇——铁门关,绝尘而去。
十数日后。
西境的风沙比京城传闻的更加暴虐。
铁门关将军府邸那巍峨的朱漆大门前,两尊巨大的石狻猊被风沙打磨得棱角模糊,兽瞳空洞地望着黄蒙蒙的天空。门楣上高悬的“镇西虎威”鎏金大匾,在弥漫的沙尘中也显得有些黯淡。
将军府内,气氛却与门外的肃杀截然不同。炭火烧得极旺,暖意融融,甚至有些燥热。空气中飘荡着浓烈的酒气、烤肉的焦香以及一种名贵香料混合的、略显甜腻的气息。丝竹管弦之声靡靡,透过厚重的门帘隐约传来。
李易紧跟在刘老五身后半步,踏入这间极其宽敞、装饰堪称奢华的花厅。脚下是厚实柔软的西域绒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厅内:两侧侍立着十余名顶盔贯甲的亲卫,个个身材魁梧,面色冷硬如铁铸,手按腰刀刀柄,眼神锐利如鹰隼,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进来的钦差一行,那目光中带着审视,更带着一种毫不退让的剽悍与野性。
厅内暖热,他们甲胄上却仿佛还凝结着关外带来的寒气。
厅堂最深处,主位之上,端坐一人。他并未着全副甲胄,只穿了一身玄色锦袍,领口袖口滚着繁复的金线虎纹。
身躯异常魁伟,如同半截铁塔,将那张宽大的紫檀木虎头椅塞得满满当当。他便是这西境真正的掌控者,镇西大将——虎威。
虎威一手随意地搭在铺着完整斑斓白虎皮的宽大扶手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那冰冷光滑的虎皮。
另一只手,则握着一个赤金打造、镶嵌着硕大宝石的酒杯。
他面容粗犷,虬髯戟张,鼻梁高挺,一双虎目半开半阖,似在假寐,又似在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来人。
他并未起身,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如实质般扫过刘老五和李易,那目光里没有多少对钦差的敬畏,反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种深藏于骨子里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钦差大人,”虎威的声音响起,低沉浑厚,如同闷雷滚过大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和浓重的西境口音,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千里迢迢,风尘仆仆,辛苦了。”
他举了举手中沉重的金杯,脸上挤出一丝毫无温度的笑意,算是见礼,“西境苦寒,比不得京城繁华。末将这里,也只有些粗陋的酒肉,怠慢了。”
刘老五神色平静,微微拱手还礼:“虎威将军镇守国门,劳苦功高。本官奉旨西巡,职责所在,不敢言苦。”他的目光沉静地与虎威那半开半阖的虎目对上,不卑不亢。
第11章语破危局
“奉旨西巡……好,好。”虎威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发出咕咚一声响。他随手将空杯递给旁边侍立的亲卫,那只摩挲着白虎皮的大手停了下来,粗壮的指关节微微凸起。
他身体微微前倾,巨大的压迫感随之而来,目光变得锐利,紧紧锁住刘老五:“只是不知,陛下此番……是忧心西境不稳?还是……信不过我虎威,守不住这道铁门关?”
他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铺着厚毯的地面上,也砸在厅内每一个人的心头。侍立的亲卫们,按着刀柄的手似乎又紧了几分,指节泛白。靡靡的丝竹声不知何时已悄然停止,花厅里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门外隐约的风沙呜咽。
气氛骤然绷紧,如拉满的弓弦。
刘老五迎着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脸上依旧看不出波澜,只是那沉静如古井的眼眸深处,锐光一闪而逝。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穿透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将军多虑了。陛下深知将军戍边辛劳,国之干城。此番西巡,一为体察边情,抚慰将士;二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虎威身后杀气腾腾的亲卫,最终落回虎威脸上,“代陛下问将军一句,蒲甘若亡,铁门关外,将军欲守至何处?”
“守至何处?”虎威闻言,浓眉猛地一轩,虬髯似乎都根根炸起。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如虎啸般的低哼,庞大的身躯微微后仰,靠回那张铺着白虎皮的巨大座椅中。宽厚的手掌重重拍在冰冷的虎头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他虎目圆睁,一股睥睨纵横的狂傲之气勃然而发,声音陡然拔高,震得花厅梁上的微尘簌簌落下:“钦差大人!你替我回禀陛下!”
他抬手,粗壮的食指带着千钧之力,猛地指向厅外风沙漫卷的方向,仿佛要戳破那厚重的墙壁,直指关外苍茫大地。
“西境的事,自有末将担着!这道铁门关——”他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斩钉截铁,“便是天塌下来,有我虎威在,它也塌不了!只要末将一息尚存,关外那些红毛鬼子的脚,就休想踏进关内半步!一寸山河,一寸血!末将和麾下儿郎,寸土不让!”
话语掷地有声,带着铁与血的腥气,在奢华而紧绷的花厅内轰然回荡。
两侧的亲卫如同受到无形的感召,齐刷刷挺直腰背,甲叶发出铿然脆响,眼神炽热而决绝,死死盯着钦差一行,一股惨烈的沙场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暖炉的燥热和残留的酒气。
刘老五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当虎威那“寸土不让”的余音还在梁间萦绕时,他微微颔首,只说了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