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朔在梦仙居将养了小半个月,状态总算有所好转,从最开始喂药都喂不进去,要连昭极其耐心地哄才能吃下半碗,到后面已经很乖,不再惧怕突如其来的触碰,能接受不超过半个时辰的擦药环节了。
他受过的刺激太大,身体虽在汤药的调养下恢复了一些,精神却始终紧绷,撕裂的伤口是好得差不多了,可记忆还在,每次换药都会不自觉发抖,还多了怕冷的后遗症,习惯往被子里缩。
前些日子饥一餐饱一顿,大抵伤到了胃,秦朔吃不下饭,连荤腥都沾不了,勉强能吃点清淡的粥,再者就是口淡的米糕或点心,其余是一概不能碰。
梦仙居不常开火,平日烧炉子也就是喝点茶,毕竟妖族化形以后,都用不着充饥,就算要吃,吃的也是碧云之森的灵果,王宫发放的灵丹之类的,单独为凡人熬药做饭,还真是头一回。
这样的阵仗,多少让外院的妖仆察觉到了蹊跷,但都默契地没有开口,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汤药送到外院门口,由管事阿福送进去,再到连昭手中,一口一口地喂,每一步都点到为止,各人有各人要做的事。
秦朔的精神一直不大好,从前便时常心慌,经破庙的事后,更是夜夜噩梦,他总是忘记自己看不见,跌跌撞撞的翻下床,想离噩梦的场景远一点,可触手却是一片漆黑,仿佛仍处在噩梦当中,从未离开过。
他每到这时都会心悸,像是周围的空气都挤压了过来,堵在胸膛喘不过气来,脑海里的声音不断交错,噩梦的画面更清晰了。
「吾妻无忧,身在何处?」
那双曾在蛇妖之处窥见的幽蓝眼眸再次浮现,伴随着银质面具裂开,仿佛从谷底传来的低沉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却如同近在眼前。
梦里,总有人向他追问,一次又一次,追问那名为无忧的男子下落。
尽管秦朔百般解释,自己认识的人里根本没有无忧这个名字,可那道声音还是执着的,不间断地出现在他的梦里。
「吾妻无忧,奉天之命,拜我魔道,入我轮回。」
念咒般的话语次次浮现,错乱重复地在他脑海里横冲直撞。
「永生永世,至死不离。」
身体的血液因此躁动了起来,秦朔头痛欲裂,却对此毫无办法,只能任由那声音穿过耳膜,直达脑海深处。
那一瞬间,埋藏在灰烬里的画面涌现,深红色的喜服在万众瞩目下踏上台阶,犹如誓词般的话在血滴落在验生石的刹那重复了一遍。
王座上的身影牵住他的手,同样用刀割破自己的掌心。
血液融合,发出耀眼的红光。
「永生永世,至死……不离。」
秦朔记不得这话是谁说的,他只是一次又一次地陷入梦中,一次又一次地被连昭唤醒。
幸好是连昭,幸好有人将他拉回现实。
要不然,他都不知这场噩梦要做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连昭的好处一点一点显现了出来。
从前,秦朔总觉得连昭为人轻浮,失明以后才发现是自己以貌取人,抛开外在来看,对方不仅处事稳重,还十分体贴。
连昭一日来三次,每回喂药都会先在手背试温,也会在他不愿开口的时候绞尽脑汁地哄,日一长,他也就习惯了,甚至依赖这样的相处方式,独自一人总会走神。
只有连昭在房中的时候,秦朔才能短暂忘却破庙的不好经历,可也就半个时辰。
连昭身在青丘,不能时刻围着他转,每次来都只待半个时辰,其他时辰,能接触的人只有阿福。
阿福是梦仙居的管事,也是狐妖,尚是七尾,人很好,只是做事一板一眼,不怎么爱说话,听连昭吩咐行事。
连昭不在的时候,便是阿福给他送药,但梦仙居大大小小的事都指着阿福运作,因此也没多少时间待在这里,基本上送完药就走了。
随着时间推移,连昭看望的次数逐渐减少,让好不容易习惯的秦朔心里隐隐发慌。
等到他回过神来,连昭已经连续三日没来内院了。
这日,秦朔在固定送药的点醒来,听到门外有动静,还以为是连昭回来了,可一瘸一拐地摸索到门边,却听到阿福和其他人的对话。
“少主近几日回不了梦仙居,我要打理外院的事,也不能经常过来,从今日起,这送药的活计就交给你们,他有什么吩咐,你们照做就是了。”
阿福才刚说完,对面便响起不情不愿的少年音,“知道了,他是少主的贵客,我们自当尽心尽力。”
“尽心就好,等忙完这一阵,少主也该回来了。”
随着嘱咐落地,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秦朔下意识往后退去,却不慎撞到了桌子,赶在推门之前回到床上,听见阿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秦少爷,少主如今不在梦仙居,我也有要事在身,不能随时照顾。这是常住在内院的小狐妖阿莫,从今日起,送药的事就由他来做,你有什么不便,也尽管和他说。”
秦朔早就听见他们的谈话,对此并不意外,但还是佯装不知,回了句:“多谢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