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乔智明率众突袭皇舆所在时,刘羡已经成功撕碎了南峰的所有阵线,当安乐旗立在南峰峰顶时,此前在大军背后肆意厮杀的苟晞、祖逖、令狐盛、桓彝等各部都前来与他汇合。三万余骑军齐聚在南峰山顶,马匹如洪流般来回流动,蔚为壮观。
按照原本的计划,应该是骑军在此处稍作休憩,然后居高临下地对敌蹈阵,裹挟那些北军的左翼溃兵,将整个北军主力一举击破。可当乔智明的骑军出现在战场上时,刘羡瞬间就意识到:原有的计划恐怕已经行不通了,如果任由北军骑士抢走天子,南峰的胜负将无足轻重。
仅仅几个念头,他当即决定改变作战计划,对一旁的祖逖道:“士稚,我们兵分两路,你率大众去解围嵇公,我率六千骑军,返回去救援皇帝。”
祖逖却没有同意,他说:“何必如此?说不定骠骑能够多坚持片刻,我们向东北边切过去,贼军不就完了吗?”只要司马乂能在正面坚持住,南峰的骑军自侧面冲击,切北军如切豆腐,说不定,能够一战全擒二十万大军。而一旦失去这样的机会,想再一次遇见,就不知何时会再有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任何武人都会怦然心动,但刘羡却早就明白一个道理:月盈则损,水满则溢,在明明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强求全胜,反而会输得精光。战场上每个人都是赌徒,可最高明的赌徒,还是在于知足。
北军左翼已经彻底溃散,但右翼的实力依旧雄厚,想要将其突破,仍然需要不少的时间。相比之下,本阵被攻破的可能性极大。若是救援本阵,将北军的这波攻势击退,从结果上看,北军就已经没有了获胜的手段,只要陆机还理性,他就应该撤军,也就是说,这一战的胜利,已经属于己方了。
故而刘羡拿定主意道:“没有什么好说的,就这么定了,士稚,时间紧迫,不容踟躇!”
说罢,刘羡一马当先,沿着他来时的路,领军朝皇舆华盖处奔去。公孙躬等人稍稍一愣,随即紧随其后,连忙呼喝着跟了上去。
此时的山路上已经毫无阻碍,下山的路虽然陡峭,但此时正好显示出松滋营骑士的老道,公孙躬这些老骑手们,早已经练得人马合一,只需要一夹马腹,一拉马缰,就能与爱马沟通心意,脚步时重时轻,但速度却丝毫不减,好似流水般自然。
这使得上山需要半个时辰的道路,他们仅花了两刻钟,就又回到了平坡上。刘羡稍稍整队,见身边已经聚拢了三四百人,郭默、诸葛延都跟了上来,当即就对诸葛延道:“你往左,我往右,分道合击,无往不利。”于是将手下分为两路,继续往本阵回援。
那些北军将士低估了刘羡回援的速度,加上刘羡走得急了,将安乐旗忘在了山头,导致来时的路上并不显眼,根本没有阻挡。而郭默高举长槊在前,遇到那些毫无防备的散乱骑军,真是神挡杀人,佛挡杀佛,沿路遇到了二十余名骑兵,全部被他挑于马下,这才有了救援天子与皇后的那一幕。
等刘羡等三百骑杀回到原本本阵的土丘时,可以看到,包括鲜卑突骑在内的所有骑军,都处在一个非常散乱的状态,刘羡回来得太快,人数又太少,导致他们无法注意到战场上的这个小小变化。
事实上,乔智明的注意力全放在围攻司马乂身上。司马乂此时占据了一个高地,自己站在皇舆上,指挥着手下的将士们,进行极为密集的列阵,人挤着人,胳膊挨着胳膊,外围的人不断地挺槊刺击,不让鲜卑突骑有丝毫冲杀的余地。
同时他也知道,即使如此,近距离搏杀上也很难占得便宜。因此,他让后列的甲士们都放下弩箭,转而用长弓接连不断地放箭,尽可能用茫茫箭雨逼退敌军,以此来拖延时间。
可现在已经隐隐有了兵败如山倒的架势,士卒们见己方被完全包围,又不知道援军何处,士气渐渐低沮,鲜卑人同样回以箭矢,相比于晋军的甲士,他们在荒野中练出来的射术更快,更稳。不需要过多的箭矢,即使对方身穿着厚重的甲胄,这些鲜卑人依然能够找到弱点,然后一击命中要害。箭矢甚至回射到了皇舆前,很多公卿也随之中箭了。
不过对于乔智明来说,司马乂的坚韧已经超过了他的预料,如此包围下,寻常将领早就绝望了,要么放下兵器投降,要么干脆自杀明志。可这位长沙王,竟然还敢负隅顽抗,全然没有身为亲王的惜命。
因此,乔智明不断地下令调来骑兵围攻,同时又令部下们将围阵拉得松散一下,给被围的禁军们一点希望。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让这些人突围,并在网中挣扎着死去,或许才是更好的选择。
可当他调兵又将阵线拉开时,就是松滋营冲阵的绝佳机会。
刘羡观察前方战况,发现对方拉开了数条列队,当即大喜,他再回头望,发现后面的公孙躬等部也快跟上来了。于是转首问郭默说:“元雄,你还能冲吗?”
郭默此时正在往口里塞干粮,战争从早上打到现在,已经持续了四个多时辰,眼下已经是下午了。郭默随身带着七八个炊饼馒头,两块干牛肉,还有两壶水,杀累了就忙里偷闲地吃一些,此时他往口里塞的,已经是最后一个馒头了。他听见刘羡的问话,口里塞得满满当当,根本回不了话,好容易才取出水壶,将口里的食物咽下去。他抖了抖肩膀,回答道:“府君,都是些小贼罢了,有何不能?”
于是刘羡自北军侧翼绕了个圈子,从北军的东面绕到了西面,在没有人命令的情况下,那些北军骑士们,眼见着刘羡从身后绕了过去,进入了一处枣树林,却不知该向谁汇报。又过了两刻钟,刘羡落稳位置,在敌军阵势中计算一条破阵的道路。此时此刻,北军的东面终于有了大量的骚动,究其原因,是公孙躬大部已经赶过来了,正在整阵列队。
面对这种规模的骑队,乔智明无法无视,他分出部分兵力,要纠缠对方,使得其无法阻扰自己的攻势。但兵力的调动,使得他的阵线进一步削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