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主所教,诚是良言。我虽然入世未久,但也深刻感受到人情翻覆似波澜的纷扰。哪怕处处谨小慎微、盼能与人为善,但却仍然难免各种人事的纷扰。”
他先是附和了裴敦复一句,旋即才又叹息道:“只不过我选要造业于关中,也有着自己的几分狂念与思量。秦川有沃土,自古号帝宅。国朝重贤能,裂土赏亲勋。
恩重士悦,固然上下欢欣,然则地有限而人无穷。夫妇两人自成一户,衍及三代男女数十,而秦川沃土自汉及唐,八百里而已。
而今朝廷可授之田愈少,民渐失业,或佃于巨室,或浮逃江湖,纵然一时间严刑峻法勒以附籍,但若无业系之,久必复亡。
是故我才窃计造业于山野,弄事于丘壑,使人得食,遂能安居乐业,以纾窄乡地少人闲之困。黎民得利,我亦得利。别处造业或更顺遂,但也只是利于货殖而少益民生,略远大义,是以不取。”
裴敦复听到张岱这一番话,脸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沉吟片刻后才又开口说道:“宗之你构计宏深,心系社稷与万民,我以货殖小道劝你,当真是小觑后进!
诚如你所言,关中地狭人多、小民俱困,或佃或奴,无由自主。往年我任职京兆时,同僚上司亦多感慨,但也全无良计。
虽有括籍田之法,然则关东之田何益关西之民?周召之贤尤需分陕而治,京兆一府之官又如何能均匀天下籍田?
宗之你闲处着眼、作业于山丘,此事若成,当真能益国益民,是大善之计!我虽然没有崇高势位、巨万家财可以助你,但既然坐闻此事,义不能无动于衷,来日使家奴送钱五千贯相助此事,也盼你能夙愿达成!”
张岱倒没想到自己这一番说辞竟然能够对裴敦复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力,甚至让他也主动表态要进行投资共事。
他一边欣喜于自己的蛊惑力更强了,一边连连摆手道:“此事成或不成,我也未有把握。座主但能于事中给以指点斧正,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又岂敢将座主勤恳积累、将以养家的钱帛浪使于未定之事当中!”
“指点是一定会有的,你作计虽宏,但落实起来仍需谨慎。我在京兆府供职数年,人事上确能予你几分指点。投钱共事,也是一定要的。成或不成暂且不论,须知你是由我选荐于国的贤才,今欲作计立事,我若不肯信任,岂不是自认选才不贤、有负国用?”
裴敦复又微笑说道,他是真的很欣赏和赞许张岱的这个想法,参与进来也是想积累一些事务的经验,如果事情真的可以顺利经营起来,未来他主政一方时也可循此思路以施政。
张岱见裴敦复一定要塞钱进来,便也不再拒绝,但在想了想之后便又说道:“诸人共事,尤需公平,既立规矩便不可违背!座主虽是贤长提携少幼,但既相与事,还是不能例外。前言若相与事必以万贯为限,今座主只需具钱五千贯,余数我来补足,仍计万贯的本钱!”
“你啊,还真有公正强直的处事风范,怪不得能受同侪们如此钦佩信任!也罢,我是不如你等少徒尚有亲长可以帮补用度,一门老小生计俱系我一身,那便先笑纳了你这一份赠礼!”
裴敦复听到这话后先是一愣,旋即便又笑语说道。
若是实实在在的钱帛,他当然不能生受张岱五千贯的豪赠,但今事还未成,所谓的五千贯垫资也是要用在这事情当中,他接受下来倒也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倒是张岱这种做事的态度,让他更加的欣赏,也更加期待此事能有一个好的发展。
堂中其他少徒在摆弄张岱所带来的几种茶叶的时候,也在侧耳听他与裴敦复的对话。
当得知自己等人所将要共事的并不是简单的牟利生财,而是如此有意义的大计,李峡、窦锷都忍不住眉飞色舞,就连裴稹也是一脸坚定与向往。人对崇高的理想,向来都有一种发乎本能的向往,只不过在实践力上存在差距。
就在裴敦复表示要出钱的时候,其他几人也都跃跃欲试,想要力所能及的稍作投资,可当听到张岱对他这位座主都必须要收钱万贯才肯共事,他们也都无奈的暗叹一声,终究还是没能下定这个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