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示忍了忍,还是一字一顿道:他看你的眼神不太对劲。
宣臻嗤笑:他才几岁?我是他名义上的叔叔,他能如何看我?
那依阿臻之见,我与他孰优孰劣?
宣臻转过身来面对周示,煞有介事地端详了片刻:周示哥哥的年岁都是他的双倍了,如何与十几岁正当韶龄的小郎君相较呢?
周示向来分辨不出宣臻的真心假意,一时间只觉得不安极了。
诚如宣臻所言,程轶之比他年少十五岁,拥有更年轻的躯体与相貌,而那只与自己一般无二的青玉镯更像冥冥之中的某种预兆,要令他苦心追逐才求来的一点点情缘化为泡影。
周示猛然将脑袋扎进宣臻颈窝:阿臻阿臻别不要我,我定爱惜容貌,断不逊色于他,床笫之间也不会教你不得抚慰我
宣臻忍无可忍:住口。
周示立马消了声。
宣臻漫不经心道:鸣玉山庄近日何如?
周示讷讷道:一切如常,可是阿臻,何以要我做新任庄主?
因为鸣玉山庄只杀贯盈恶稔却逍遥法外之人,老庄主魂归西天,唯有你能承其遗志,我信不过旁人。
周示亲亲他鼻梁上一点驼峰般的凸起:那阿臻怎不亲自坐这位子?
宣臻静默少顷。
因为我有些犯懒。
程轶之已连续两夜未能安枕,闭目便是周示腕间巧夺天工的青玉镯,夕光之下明晃晃刺得他额角生疼。
他推开桦木门,夜凉如水,仰头便见月明星稀,清光匝地,银辉盈手。
宣臻坐在对面屋顶上,手边置了只荷叶碗,盛着澄澈酒液。
璧月高悬于宣臻身后,深秋里他只穿了鹊衔枝暗纹的竖领大襟琵琶袖长衫,细葛制成,衣领微敞,袪裼当风,直如蟾宫神祇临世。
程轶之怔然良久,又疾步转身回房,再出来时臂弯便多了件厚实的毳裘。
他飞身跃至宣臻身侧,想将毳裘为宣臻披上,却被宣臻举臂拦住:饮酒身热,我这样刚好。
程轶之却绕开他胳臂,不容拒绝地将宣臻裹进毳裘中,闷闷道:容易着凉。
宣臻海量,十年的竹叶青饮了一碗又一碗仍未有醉意,只是双颊晕开一层如饱蘸后再化水的绯色,瞳仁笼起烟霭,又匀了丝丝缕缕的月华。
程轶之知晓宣臻已在江湖浮沉十数年,便纵他享尽好颜色,望之不过双十年华,可真正的少年人其实万万无从与宣臻相较,他沉凝、温柔、风雅、蕴藉
百月江湖血光、万卷诗序词赋,皆蓄于他一眼之间。
程轶之霎时间心跳如平地惊雷,唯恐宣臻察觉他的腌臜心思,是故深深垂首,掩饰般拿过褐彩诗文壶,却发现并无多余的杯盏。
宣臻瞧他窘迫也不解围,反倒施施然开口:小孩子喝不得烈酒。
程轶之最听不得宣臻这样说他,立时急声道:我不是小孩子!
说着便要将壶中余酿直接饮下。
其实程轶之瞧得出来,宣臻已品得差不多了,他一壁奢望着宣臻会将荷叶碗分给自己,一壁又为这龌龊痴欲而自我唾弃。
宣臻既未放任他对壶牛饮,亦未将荷叶碗与他共享。
他反手从背后拿了只银槎杯出来:少饮。
程轶之:
他满斟一杯一饮而尽,甜绵微苦的滋味在口中迸开,紧随其后的便是辛辣,还羼杂了山柰、当归与香排草的药味。
程轶之死活不想露怯地咳出声来,可忍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宣臻焉能瞧不出端倪,慵懒地将双手支在身后的琉璃瓦上,浸过竹叶青的语调悠长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