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北京,呵气成霜。督查行署总长秦牧阳手握一份沉甸甸的名单,站在柱国大将军府的书房外廊下,罕见地感到一丝踌躇。
他怀中那沓厚厚的文书,仿佛烙铁般滚烫,上面罗列的数字触目惊心:问题较大的藩王七位、郡王及镇国将军等宗室一百七十八位;勋贵方面,国公八位、侯爵二十五位、伯爵三十七位……这几乎是将大明朝顶尖的权贵阶层一网打尽!
即便他素以铁面无私、秉公执法着称,此刻内心也不禁有些忐忑。如此捅破天的举动,柱国……会如何决断?
等候召见的时刻变得格外漫长。
秦牧阳下意识地再次翻检着手中的文件,试图从字里行间找出任何可能存在的疏漏,以平复内心的波澜。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庭院中的一幕景致不经意间攫住了他的目光。
昨夜一场小雪悄然降临,此刻虽已放晴,但凛冽的空气依旧刺骨。
院中一方小小的池塘已然封冻,冰面光滑如镜,清晰地倒映着周遭的枯枝与湛蓝的天空,纤尘不染,清浊分明。
池塘畔,数株老梅正凌寒怒放,虬劲的枝干上不见半片绿叶,唯有朵朵红梅与白梅傲然绽放,幽香暗浮,那色彩红得炽烈,白得纯粹,在一片萧瑟的冬景中显得格外夺目,仿佛在无声地宣示着一种刚正不阿、不与俗流同污的铮铮铁骨。
冰面剔透,梅枝遒劲,构成了一幅充满力量与美感的冬日画卷。
秦牧阳望着这冰与梅的世界,躁动的心绪竟渐渐平复下来。
他想起自己的职责,想起魏公将他放在这个位置上的期许,不正是要如这寒梅般不畏严寒,如这冰面般映照真实、不藏污纳垢吗?
恰在此时,书房门轻轻开启,一名文书低声道:
“秦总长,柱国请您进去。”
所有的犹豫瞬间消散。
秦牧阳深吸一口带着梅香的清冷空气,整了整衣冠,目光恢复了一贯的坚定与清澈。
职责所在,无论结果如何,他必须将最真实、最完整的情况呈报上去!
进入书房,魏渊正伏案批阅文书。
秦牧阳将那份沉重的名单恭敬呈上,并条理清晰地汇报了数月来的核查结果。
出乎秦牧阳的意料,魏渊听得极为仔细,指尖偶尔划过那些触目惊心的名字和罪状,脸上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为难或震怒,反而嘴角微扬,露出一种近乎玩味的赞赏之色。
“牧阳,此事办得极好!”
魏渊终于放下那份沉甸甸的名单,语气轻松,带着毫不掩饰的肯定,
“详实、周密,人证物证链清晰得很呐。真是难为你,能从这堆乱麻里,把线头捋得这么清楚。”
他随手拿起名单,像是翻阅一本无聊的闲书,信口点评起来,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谈论天气,却字字带着犀利的调侃:
“哦?永嘉伯家那位宝贝儿子,就为了个青楼的姑娘,当众闹出人命?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们老祖宗当年在战场上挣爵位的那点狠劲,全用在这等地方了。”
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手指又点向另一处:
“看看这位,襄城伯的堂弟,区区一个镇抚,三年时间,倒卖军粮马料,竟能贪墨出足足五万两?这生意经算得比户部的老郎中还精嘛。可惜,心思没用对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