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这场仪式,他将明确谁是大明在漠南的代理人,并将大明的权威与草原的传统彻底绑定。
仪式的地点选在归化城外的昭君青冢旁。
这里背依大青山,面眺辽阔草原,既有历史的厚重,亦具天地的开阔,是绝佳的典礼场所。
晨光破晓,万物肃穆。
巨大的金顶汗帐已然支起,帐前开辟出广阔的场地。
九面代表蒙古最高权力的苏鲁锭长矛(黑纛)被深深插入土地,环绕着中央的祭坛。
祭坛上堆满了祭祀长生天的全羊、马奶酒和哈达。来自漠南各部的王公台吉、喇嘛僧侣以及重要的头人牧民,皆身着最隆重的礼服,按地位高低列队肃立,人潮如海,却鸦雀无声。
空气中弥漫着柏叶燃烧的清香和一种无形的、令人屏息的庄重。
号角长鸣,声震四野。
首先响起的是低沉威严的牛角号,悠长的号声仿佛自远古传来,宣告仪式开始。
紧接着,浑厚的法号声加入,喇嘛们开始诵念祈福的经文,梵音低沉,为这权力典礼注入了一丝神性的光辉。
无数道目光,灼热、审视、期待、敬畏,如同实质般落在身上。
巴图汗——或者说,更多人曾称呼他那个更加贴切其早年悍勇作风的名字“猛如虎”,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腔中翻腾如潮的情绪,缓缓走向那座为他而设的祭坛。
脚下的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仿佛踏过的不是松软的草地,而是他二十余年跌宕起伏、血火交织的人生。
眼前是苏鲁锭黑纛与大明龙旗共舞,耳中是法号与汉家礼乐齐鸣。
这身崭新的大明赐服——绯色蟒袍,玉带,七梁冠——穿着并不习惯,甚至有些束缚。
这华贵的布料,让他恍惚间想起许多年前,父亲那件被鲜血浸透、破败不堪的旧战袍。
父亲的死,是皇太极麾下精锐白甲兵的重箭,是部落顷刻间的分崩离析,是他从云端坠入地狱的开始。
那一刻起,复仇的火焰和光复黄金家族荣耀的重担,便如同烙印,深深刻入他的骨髓。
他带着残存的弟兄,像受伤的孤狼,被迫离开故土,投奔曾经敌人。在大明的旌旗之下,他浴血拼杀,凭借不要命的悍勇挣得“猛如虎”的将名,可心中的无望却与日俱增。
打打杀杀,为他人作嫁衣,回归蒙古、手刃仇敌的夙愿,似乎越来越遥不可及。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的一生,都将在这无尽的征战和漂泊中消耗殆尽。
直到遇见魏渊。
那个男人,比他年轻,却拥有着洞悉一切的锐利目光和吞吐天地的魄力。
他不仅看到了他“猛如虎”的勇武,更看到了他内心深处“巴图”的骄傲与痛苦。
是魏渊,在他又一次因酒后痛诉家仇而与人冲突后,没有斥责,只是递给他一袋更烈的酒,说:
“哭诉无用,血债,当以血偿。你的仇,亦是大明之仇。”
是魏渊,力排众议,给予他独领一军的信任,将最精锐的骑兵交到他手中,让他不再是寄人篱下的打手,而是真正能决定战局的将领。
是魏渊,与他歃血为盟,互称“安达”,指着北方那片辽阔的草原对他立下誓言:
“终有一日,我将亲手为你戴上汗冠,让你堂堂正正地站在这里,让你的马蹄踏破仇敌的庭帐!”
如今,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他走到祭坛中央,停下脚步。目光掠过台下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有跟随他出生入死的蒙古弟兄,也有大明甲胄鲜明的军官。他微微侧头,看向那个正一步步向他走来的男人——魏渊。
魏渊手持金冠,目光沉静而有力,如同磐石。
这一刻,什么大汗的尊位,什么权柄的荣耀,对猛如虎而言,都已不重要。
他胸腔中奔涌的,是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意,是黄金家族耻辱终得洗刷的激动,是对台上这位汉家安达无尽的感激与忠诚。
这顶金冠,是魏渊安达为他争取来的力量,是复仇的号角,是重振家族的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