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深吸一口气,檀口微张,竟唱起了一段昆腔,选的却是《单刀会·训子》中关云长那慷慨激昂的段落:
“【新水令】大江东去浪千叠,趁西风驾着这小舟一叶。才离了九重龙凤阙,早来到千丈虎狼穴。大丈夫心烈,觑着这单刀会似赛村社!【驻马听】水涌山叠,年少周郎何处也?不觉的灰飞烟灭!可怜黄盖转伤嗟,破曹的樯橹一时绝,鏖兵的江水犹然热,好教我情惨切!这也不是江水,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她的嗓音并非科班出身那般高亢嘹亮,却带着一种独特的、饱含书卷气的清越与穿透力。
此刻,她将满腔的担忧、不舍,以及对魏渊的无限期许,都化入这戏文之中。那“大丈夫心烈”、“觑着这单刀会似赛村社”的豪迈,那“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的悲壮苍凉,被她演绎得字字千钧,声声入骨!
琴声激昂,如金戈铁马;唱腔悲怆,似壮士断腕。这声音穿透雨幕,穿透书房厚重的门板,传到了外面肃立的赵信、李奉之等人耳中。
赵信猛地握紧了刀柄,眼中爆发出灼热的光芒;病榻上的李奉之挣扎着坐起,浑浊的眼泛起泪光,却又闪烁着不屈的火花。
魏渊的背影,终于动了。
他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眼眸望向那个在琴案前倾尽全力歌唱的女子。那娇弱的身躯里,此刻迸发出的力量,竟如山呼海啸!
戏文中的孤胆英雄、血染征袍,与他即将踏上的辽东之路何其相似!那“流不尽的英雄血”,不正是他这半生戎马、守护家国的写照?
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底深处奔涌而出,瞬间驱散了那冰冷的阴霾与疲惫。他眼中的迷茫与低落如同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磐石般的坚定和熊熊燃烧的战意!
这曲戏腔,不是靡靡之音,是战鼓!是号角!是金陵烟雨也浇不灭的燎原之火!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柳如是气息微喘,脸颊因激动而泛起红晕,她望向魏渊,眼中带着询问与期待。
魏渊大步上前,没有言语,只是用力握了握柳如是微凉的手,那力量,坚定而温暖。
他沉声道:
“好!好一曲《单刀会》!如是啊,你今日所唱,胜过千军万马!”
他目光扫过闻声而来的赵信、李奉之等人,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
“辽东虽险,何足惧哉?江南棋局,我自有安排!赵信!”
“属下在!”
赵信精神一振。
“立刻拟令!”
重振旗鼓的魏渊,瞬间恢复了那位运筹帷幄、杀伐决断的统帅本色。
“李奉之伤病未愈,不宜舟车劳顿。柳夫人亦需安稳,宇文公子今日身体也多恙,你们先返京。”
魏渊语速极快,条理清晰。
“金陵至京城,陆路已被李自成搅得天翻地覆,绝不可行。水路,漕运衙门与我势同水火,运河之上必生事端。唯有海路一途!自上海港出发,沿海北上,直抵天津卫,再转陆路进京!此路虽涉风浪,但胜在路径清晰,远离流寇。”
他看向赵信和一旁沉默如铁塔的锦衣卫千户沈炼:
“赵信、沈炼!由你二人统领府中最精锐的五十名亲卫、二十名黑衣司好手,另拨熟悉海路的老练水手十人,护送夫人一行人,明日一早,即刻启程!务必确保万全!”
“卑职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