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成?!”
船老大脸色一苦,“王管事,这…这路上损耗哪有这么大?小的们这一趟跑下来,本钱都快……”
“嗯?!”
王管事脸色一沉,旁边一个漕丁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在了刀柄上。
船老大吓得一哆嗦,连忙改口:
“是是是!三成!三成损耗!应该的!应该的!”
接下来的一幕,让混在人群中的魏渊看得怒火中烧!
只见漕丁们粗暴地打开麻袋,竟不是抽查,而是直接用大瓢舀起白花花的官盐,肆无忌惮地往旁边准备好的空麻袋里装!那动作麻利至极,显然早已习惯。
一袋袋上好的官盐,就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以“损耗”的名义,公然克扣了近三分之一!这些盐,最终会流向何处?不言而喻——必然是那些有门路的豪商,或是……盐帮!
而这,仅仅是开始。
官盐卸船后,轮到那些持有少量“盐引”(官方小额贩盐凭证)的小盐贩上前领盐。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汉,颤巍巍地递上自己积攒了半年才办下来的小额盐引和几枚铜钱。
“就这点?”
负责分发的小吏撇撇嘴,掂量着铜钱,一脸嫌弃。他拿起瓢,在盐堆里随意一舀,却只舀了浅浅一层,倒入老汉的布袋里,连盐引上额定分量的一半都不到!
“官爷!这…这分量不对啊!”
老汉急了。
“嚷什么嚷!”小吏眼一瞪,“盐引是盐引,这是‘落地费’、‘保管费’!不懂规矩?要不要去衙门里学学规矩?”
旁边的漕丁狞笑着围了上来。
老汉看着那少得可怜的盐,又看看凶神恶煞的漕丁,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绝望,嘴唇哆嗦着,最终颓然地低下头,抱着那袋轻飘飘的盐,蹒跚地挤出人群,背影凄凉得如同风中残烛。
不远处,几个码头苦力趁着间隙,在一个破棚子下啃着冰冷的杂粮饼子。他们低声交谈着,话语断断续续飘入魏渊耳中:
“……唉,张老四家的船,上月被查了‘私盐’,船扣了,人还在大牢里……”
“……这官盐价高得吓死人,还掺沙子!私盐是犯法,可不贩点私盐,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啊?”
“……听说盐帮那边,日子也不好过了,漕运衙门抽成抽得太狠,白莲教那边还要上供……逼急了,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什么世道!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晋国公?听说是个好官?可这盐……啥时候能让我们吃得起啊……”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魏渊的心上!他脸色铁青,藏在袖中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
他亲眼看到了!
看到了漕运衙门是如何与权贵勾结,将代表国家专营的“特许经营权”,变成了公开掠夺的遮羞布!
看到了他们是如何层层盘剥,将官盐价格推高到让百姓望而却步!
看到了他们是如何利用手中的权力,将那些试图走合法途径的小盐贩逼入绝境!
看到了他们是如何制造出巨大的“需求”黑洞,迫使无数像张老四那样的底层百姓,不得不铤而走险,投入私盐贩运的怀抱,成为盐帮的根基,也成了白莲教可以轻易煽动和牺牲的炮灰!
“一点活路也没留……”
魏渊看着那老汉佝偻远去的背影,听着苦力们绝望的议论,心中充满了冰冷的愤怒和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之前的“盐票”制度,试图用新的“特权”去收买盐帮上层,本质上,不过是给这个已经腐烂透顶的“分赃”体系换了一个看似更“规范”的包装!
它或许能暂时团结四大家族,但它解决不了最根本的问题——压在无数靠盐吃饭的底层百姓身上的、这座由特权、贪婪和腐败筑成的、令人窒息的大山!
不打破这座大山,不真正给底层百姓一条活路,无论他设计出多么精妙的“合纵连横”之计,都无法真正根除乱世的土壤,更无法阻止白莲教利用这滔天的民怨继续兴风作浪!
“回府!”
魏渊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压抑到极点的风暴。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挂着的“漕运盐政”灯笼,仿佛要将这腐朽与罪恶烙印在灵魂深处。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将不再仅仅是与盐帮、白莲教的斗争,而是一场更为艰难、更为凶险的战争——一场面向自身的自大!面向这根深蒂固的特权利益集团、向这吃人的盐政制度发起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