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该杀!杀得痛快!杀他个乾坤朗朗,海晏河清!”
他字字铿锵,如同战鼓擂响,将殿内因帝王震怒而压抑的气氛彻底点燃。
太仆伏恭、太史令班固等人无不颔首,面露由衷叹服。
子墨在司隶七郡的所作所为,桩桩件件,早已通过密奏邸报震撼朝野。
其手段之奇绝,成效之卓着,影响之深远,令任何自诩能臣者皆感汗颜。
那翻倍的商税,更如重锤敲在杜诗等掌财重臣心上,其震撼无以复加。
班固早已提笔,在随身简牍上奋笔疾书,口中低喃:
“《汉书·货殖》当为子墨新辟专章…不,当为其单独立传!此乃经世济民之典范!”
然而,在这片炽热的盛赞洪流中,一道阴冷的暗影,如同毒蛇般蛰伏在御书房最深、光线最暗的角落。
影门指挥使阴就,身形瘦削如鬼魅,面容深藏于低垂的玄色帽檐阴影之下,只余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
宽大的暗紫锦袍袖中,他枯瘦的手指正以一种近乎凝固的缓慢,摩挲着袖内一柄淬有西域奇毒、见血封喉的短刃鲨皮鞘。
满殿对子墨的推崇,皇帝眼中毫不掩饰的激赏与杀意,只换来他心底一声声阴鸷的冷笑。
刘睦…又是刘睦!此人锋芒太露,手眼通天!司隶之权已如擎天之柱,更掌控长安钱粮命脉,连自己苦心扶植的广陵王刘荆也成了其手中棋子…此獠不除,后患无穷!指尖划过冰冷刃脊,他在等待,等待那根名为帝王猜忌的弦,被悄然拨动的瞬间。
刘庄胸中翻腾的怒火似被臣子们对子墨功绩的盛赞抚平些许,但那双鹰目中的戾气与激赏交织,丝毫未减。
他重重坐回御座,胸膛依旧起伏如浪,目光扫视阶下:
“子墨贤侄之功,朕心甚慰!然,尔等可知,那些国之蠹虫,是如何妄图蛀空朕的万里河山?!”
他猛地探手入怀,取出一物,狠狠掼在光可鉴人的紫檀御案之上!
“当啷啷——!”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的大殿中炸响!
几枚沾着暗褐色干涸血迹的铜钱,在御案上弹跳翻滚,最终无力地跌落金砖地面。形制规整,“五铢”二字清晰端庄,边缘光滑,在煌煌烛火映照下,泛着与官钱一般无二的、足以乱真的铜黄光泽!
“假钱!”
杜诗瞳孔骤缩,失声低呼,脸色瞬间煞白。作为执掌帝国财赋中枢的重臣,他太清楚此物流毒之烈!此乃倾覆社稷、点燃民变的燎原之火!
“正是此等祸国妖物!”
刘庄的声音冷彻骨髓,
“形貌几可乱真,入手却轻如败絮!一千二百万贯!整整一千二百万贯!如同无声瘟疫,悄然侵蚀市井!若非子墨洞察秋毫,以如山官粮、如山新钱铸就定海神针,更以铁血手腕扫荡群丑,此刻长安乃至司隶七郡,早已饿殍载道,烽火连天!朕的江山,只怕已被这些蠹虫啃噬得根基动摇!”
他越说越怒,猛地一掌再次拍落,震得御案上笔架砚台齐齐跳起。
“查!给朕彻查到底!弘农杨氏、汝南袁氏、巴蜀唐氏…郭氏!一个不许漏网!证据确凿者,诛九族!夷祖坟!朕要这天下看看,动朕根基者,是何下场!”
帝王的咆哮裹挟着血腥杀气,在殿内轰鸣。群臣噤若寒蝉。
阴影中,阴就摩挲毒刃的速度,微不可察地快了一丝。
诛九族?夷祖坟?好…怒火焚天,烧得越旺,焚毁的薪柴便越多。
刘睦,你功高震主,树敌无数,爬得越高…将来摔得,就越粉身碎骨!
就在这杀伐之气与激赏之情激烈碰撞的紧绷时刻,一直如古松磐石般沉默的太尉邓禹,缓缓睁开了双眼。那双阅尽沧桑、仿佛能洞穿浮世迷雾的眼眸,此刻无怒无喜,唯有深不见底的幽邃。
他的目光,落在了地上那几枚沾染罪孽与危机的假钱之上。
他并未直接回应帝王的滔天杀意,而是缓缓弯下腰,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伸出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极其郑重地,拾起其中一枚假钱。暗褐的血污沾染了苍老的手指,他浑不在意。
邓禹将这枚小小的、却足以倾覆王朝的祸物,举至眼前,借由御书房内煌煌烛光,细细审视。
眼神专注得如同凝视传国玉玺,又似在剖析一件绝世凶兵。
殿内所有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于这位二朝元老、帝国柱石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