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城的雨下得正急,豆大的雨点砸在祥阳城的夯土城墙上,溅起一片片泥泞。城守府外,两个浑身是血的人影跌跌撞撞地扑过来,守门禁军刚要呵斥,看清来人模样却吓了一跳——王浩的蜀锦袍被划开数道口子,沾满泥浆的脸上还留着一道血痕,手里紧紧攥着半截被砍断的玉带;李虎左臂的伤口用破布胡乱缠着,血浸透了粗布衣,脸上的刀疤因痛苦而扭曲,腰间的短刀鞘空着,显然是打斗时遗失了。
“快……快通报周大人!”王浩的声音嘶哑,刚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溅在青石板上。李虎扶着他,另一只手死死按着怀里的麻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麻布层层包裹着,边角已被血浸透。
周文彬正在府中核对税册,听闻通报时手里的算盘“啪嗒”掉在地上。他冲到门口,看见两人的惨状,脸色“唰”地变得惨白,手指颤抖着指向他们:“你们……你们怎么弄成这样?商队呢?”
“周大人!”李虎猛地单膝跪地,膝盖砸在石板上发出闷响,“我们在狼牙河道遇袭了!对方有上百号人,驾着快船,蒙着脸,上来就砍人!弟兄们拼死抵抗,可对方人太多……”他说到这里,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声音哽咽,“四艘货船被抢走了,二十个弟兄……一半没了!”
王浩瘫坐在地上,眼泪混着雨水和血水往下淌,蜀锦袍上的泥污顺着褶皱往下滴:“那些人太狠了,钩爪搭住船舷就往上冲,刀刀往要害砍。要不是李队长带着人硬冲,怕是一艘船都回不来……”他忽然抓住周文彬的裤脚,指甲几乎嵌进布料里,“周大人,我们对不起王爷,对不起您啊!”
周文彬只觉得天旋地转,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眼前闪过周勤那张阴沉的脸——出发前王爷特意嘱咐,这批货关系到南境的命脉,若是出了差池,提头来见。如今四船从华夏朝购买的货物没了,这可不是掉脑袋就能了结的事。
“慌什么!”周文彬强作镇定,声音却发颤,“先清点损失!还剩多少货?对方是什么来路?”
“还剩六艘船,都在城外码头靠着。”李虎挣扎着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防水竹筒,取出后是层层包裹的麻布,小心翼翼地展开,“这是我们一路绘制的,从祥阳城到永夏寨的水路图,标注了险滩、岔口和能停靠的地方……对方穿着蒙面黑衣,快船速度极快,像是常年在河道上讨生活的。弟兄们听见他们喊‘虎牙帮’的名号,可我看他们的打法,比寻常水匪利落得多,倒像是……像是受过训练的兵卒。”
周文彬接过麻布,手指抖得几乎捏不住。布上用炭笔勾勒的河道线条被血糊了大半,“狼牙河道”“黑风口”“永夏寨”等标记却还清晰。他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对亲兵吼道:“立刻带人去码头清点!每艘船的货物都要登记,少了一根铜丝都要报上来!再备三匹快马,拿到结果后我们立刻启程去月城!”
亲兵领命而去,周文彬盯着地上的血渍,心中不断猜测这事会是谁做的。他甩甩头,强行压下心头的寒意,扶起王浩:“王公子,撑住!到了月城,咱们如实向王爷禀报,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三匹快马在雨幕中疾驰,马蹄踏过积水的路面,溅起一人多高的水花。王浩伏在马背上,时不时因颠簸痛呼出声;李虎单手控缰,另一只手死死抓着背上的防水竹筒;周文彬的官帽被风吹掉,花白的头发贴在汗湿的额头上,脑子里反复盘算着该如何向周勤解释——抢匪的凶悍、商队的损失、李虎拼死护住的水路图……每一个字都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疼。
太极殿的铜鹤香炉里,檀香燃到了尽头。周勤正对着华夏朝的琉璃杯出神,忽然听见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李德全慌张的通报:“王爷!祥阳城急报!周文彬带着王浩、李虎求见,说是……说是商队出事了!”
周勤的手指猛地收紧,琉璃杯在掌心硌出红痕。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三个狼狈的身影已经闯了进来,泥水顺着裤脚滴在金砖上,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
“王爷!”周文彬“噗通”跪倒,声音带着哭腔,“属下罪该万死!商队在狼牙河道遇袭,被抢走四艘货船,十一名护卫殉难!”
王浩趴在地上,肩膀剧烈颤抖:“王爷饶命!是属下无能,没能护住货物……”
李虎咬着牙,扯开左臂的破布,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王爷!对方是有备而来,快船百艘,人手过百,刀法狠辣!末将带着弟兄们拼到最后,只保住了六艘船……这是从祥阳城到永夏寨的水路图,华夏朝只让在永夏寨交易,所以未能到达华夏朝都城,永夏寨的城墙是用不知名的硬石砌成,城高墙厚,城上布防了很多重型武器,不让靠近没能看清楚具体是什么物器,士兵的弩箭比咱们的锋利,都穿着武装到牙齿的铁甲,佩刀也是没见过的刀钟,还有高烟囱的冶铁工坊……”他说着,将染血的麻布高高举起。
周勤的目光像淬了冰,缓缓扫过三人。当看到那半截玉带、空荡的刀鞘、染血的水路图时,他猛地一拍御案,鎏金砚台“哐当”砸在地上,墨汁溅了满地:“废物!一群废物!”
他几步冲到三人面前,一脚踹在周文彬胸口,将他踹得翻滚出去:“朕让你坐镇祥阳城,就是让你护住祥阳城和过往的商队!结果呢?还能让土匪截了咱们自己的货船,四船从华夏朝换回来的货物!那是多少精盐瓷器的宝贝?你让朕怎么跟大臣们交代?!”
周文彬趴在地上,嘴角淌着血,连声道:“王爷息怒!是属下失职!可对方太凶悍,说不定是……是中侯王的人假扮的匪寇!”
“中侯王?”周勤冷笑,一把夺过李虎手里的水路图,展开时不小心扯破了边角,“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张猛要出兵,王启年要通商,你们却给朕弄来个损兵折将!”他的目光落在图上标注的“永夏寨”三个字上,忽然狠狠将麻布摔在李虎脸上,“画这些有屁用!连自己的货物都护不住,还想靠着这破布去摸华夏朝的底?”
李虎额头被砸出血,却挺直脊背:“王爷!这水路图关系重大!末将请战!带五千精兵,按着图上的路线去荡平狼牙河道,夺回货物,再顺流而下直取永夏寨!华夏朝的防御虽强,但只要出其不意……”
“够了!”周勤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殿门,“李德全!把周文彬拖下去,杖责四十,贬为庶民!王浩禁足三年,罚没全部家产!李虎……”他盯着李虎的伤口,语气稍缓,“念你力战有功,还保住了水路图,暂且记下这桩罪过,去军医营养伤,伤好后到张猛麾下听令!”
三人领命谢恩,被侍卫拖下去时,王浩的哭声、周文彬的咳嗽声、李虎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周勤看着满地狼藉,忽然抓起那只琉璃杯,狠狠砸在盘龙柱上。杯子碎裂的脆响中,他低吼道:“周泰!一定是你!这笔账,朕记下了!”
“王爷息怒!”户部尚书王启年最先出列,花白的胡须因急喘而颤抖,“周文彬虽失职,但祥阳城防务本就吃紧;李虎能保住水路图与六艘货船,已是难得……眼下当务之急是查明劫匪来路,而非严惩下属啊!”
兵部尚书张猛却按剑上前,甲胄碰撞声铿锵有力:“王大人此言差矣!不严惩何以立威?狼牙河道乃商路咽喉,劫匪敢在此动手,分明是藐视王爷权威!依末将看,罚得轻了!”
殿内顿时响起窃窃私语。吏部侍郎捏着朝珠,小声嘀咕:“周文彬毕竟是王爷的远房表亲,贬为庶民怕是……”话未说完就被刑部尚书瞪了回去:“国法面前无亲疏,此事若不严办,日后谁还敢替王爷卖命?”
周勤喘着粗气,目光扫过群臣,忽然指着刑部尚书袁刚:“袁刚!你带三队缇骑,立刻去祥阳城彻查!务必弄清‘虎牙帮’的底细,若真是周泰的人假扮,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找出证据!”
“臣领命!”袁刚躬身应道,甲叶相撞发出脆响。
周勤又看向王启年:“剩下的六船货物,由你亲自督办销售。多换取粮草,务必在月内将账册呈上来,填补国库亏空!”
“老臣遵旨。”王启年捧着朝笏,眉头却锁得更紧——六船货物仅够填补三成亏空,想让国库充盈,还得靠与华夏朝的通商。
张猛见状,再次上前半步:“王爷!查案剿匪岂能少了军队?末将愿带五千精兵,随袁尚书同去祥阳城!先荡平狼牙河道的匪窝,定能夺回被抢货物,再顺流而上直逼永夏寨,顺带……”
“够了!”周勤猛地抬手打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你当国库是金山银山?五千兵的粮草军械,要卖多少铜矿?眼下当务之急是卖货补库,而非穷兵黩武!”他盯着殿外的雨帘,声音陡然低沉,“剿匪之事,先让袁刚查清再说。”
张猛脖子涨得通红,却不敢再争——他清楚国库的窘境,去年冬天连边军的冬衣都拖了月余才发放,此刻确实无力支撑大战。
群臣散去时,雨势渐小。王启年路过张猛身边,低声劝道:“将军稍安勿躁,等国库充盈了,何愁没有用兵之时?”张猛“哼”了一声,甩袖而去,铁甲撞击声在长廊里格外刺耳。
太极殿内,周勤独自对着那幅染血的水路图发呆。李德全小心翼翼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瓷片,忽听王爷喃喃自语:“华夏朝……永夏寨……”他抬头时,正见周勤指尖划过图上的河道,眼神复杂。
五日后,袁刚的密报送到:狼牙河道的“虎牙帮”确与中侯王周泰有牵连,劫匪中甚至有洛城驻军的身影。周勤将密报揉成一团,却终究没下令出兵——他看着王启年送来的售贷清单,仅够支撑三个月的军需,若此时与周泰开战,怕是连给华夏朝的铜矿都凑不齐。
张猛的请战书又递上来三次,均被周勤压在案下。他在批复中写道:“待售完货物,补足粮草,再议出兵。”这短短一行字,让南境与华夏朝的战事,悄然往后推迟了至少一年。
永夏寨的了望塔上,杨浩宇收到陈胜的密信,信中只写了一句话:“南境暂无异动,加紧烧制石灰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