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的木盒被摆在互动区的展示架上,旁边很快又多了十几个相似的木盒,有的刻着小花,有的画着笑脸,都是孩子们的手笔。江曼特意在展示架旁放了面照片墙,拍下每个孩子和木盒的合影,底下写着日期,像一本慢慢翻开的成长日记。
这天,叶东虓在整理新收到的老物件时,发现一个掉了漆的木头工具箱。箱子的锁扣坏了,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把工具,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纸条,是用铅笔写的,字迹娟秀:“三儿,刨子磨好了,记得干活前先顺木纹,别跟木头较劲。”
送箱子来的是个中年男人,说这是他母亲的遗物。“我妈年轻时在木工车间当学徒,是厂里唯一的女木匠。”男人的声音有点涩,“后来车间解散了,她就把工具收起来,说等我长大了教我,可我嫌麻烦,从没学过。”他指着箱子里的刨子,“这刨子的木柄,是她自己找的枣木,说女人手劲小,枣木柄不硌手。”
叶东虓把工具箱摆在“女性木工”专区——这是江曼特意开辟的角落,之前只放了几件零散的工具,现在终于有了像样的展品。他看着那张纸条,突然想起父亲说过,当年车间里确实有个姓赵的女师傅,刨木花比男人还薄,榫眼打得比尺子还准。
“你母亲叫赵秀兰吧?”叶东虓问。
男人愣了一下,点头:“您怎么知道?”
“我爸跟我提过,说她是‘巧姑娘’,能在木头上绣花。”
那天下午,男人在工具箱前站了很久,临走时说:“我能把这张纸条复印一份带走吗?想给我女儿看看,她奶奶不是只会买菜做饭。”
叶东虓看着他的背影,又看向窗外。互动区的孩子们正在刨木头,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扬起的刨花像一群白色的蝴蝶。他突然觉得,那些曾经被遗忘的故事,就像这些刨花,只要有阳光和土壤,总能在某个春天,重新长出新的希望。
第九章
榫卯里的和解
入夏后,博物馆来了对特别的访客——一对父子,父亲老陈是退休的木匠,儿子小陈开着家现代家具厂。两人一进馆就拌嘴,老陈嫌儿子的家具“全是钉子胶水,没筋骨”,小陈嫌父亲“守着老手艺不变通,跟不上时代”。
“你看这燕尾榫,”老陈指着展柜里的模型,声音拔高了八度,“不用一根钉子,能把两块木头咬得死死的,你那螺丝能行吗?”
“爸,现在讲究效率!”小陈皱着眉,“客户要三天提货,我用榫卯得做半个月,喝西北风啊?”
叶东虓和江曼在旁边听着,没插话。王师傅正在互动区演示做榫卯,见这情景,招手让小陈过去:“小伙子,来,试试这个。”他递过两块预制好的木头,“把这两个榫头对上,不用力,看能不能拼上。”
小陈接过木头,试着往一起凑,榫头总对不准卯眼,急得手心冒汗。老陈在旁边冷笑:“看,不是那么容易吧?这得找角度,用巧劲,跟你打螺丝不一样。”
王师傅让小陈停下,自己拿起木头,手指在榫头和卯眼上摸了摸,轻轻一转,“咔”的一声,两块木头严丝合缝。“你看,”他对小陈说,“榫卯不是跟时代过不去,是跟自己较劲——怎么让木头更结实,更长久。你做家具,不也想让客户用得久吗?”
小陈没说话,盯着那拼接好的木头,若有所思。
那天傍晚,小陈又回来了,没带老陈。他找到王师傅,说想请教怎么把榫卯用到现代板材上。“我厂里的板子是压缩板,做不了传统榫卯,但我想试试简单的,比如用在抽屉轨道上,不用金属滑条。”
王师傅眼睛一亮,拉着他在工作台前坐下,拿起铅笔在纸上画起来:“压缩板怕潮,但可以做‘假榫’,用木楔固定,一样结实……”
一个月后,小陈送来了一个样品——一个抽屉,轨道用的是王师傅教的“假榫”结构,推拉起来悄无声息。“我爸看了,没骂我。”小陈有点不好意思,“他说……还行。”
叶东虓把这个抽屉放在“传统与现代”展区,旁边放着老陈送来的一把榫卯结构的椅子。江曼在说明牌上写:“榫卯的智慧,不是拒绝改变,而是在改变中找到不变的根。”
那天闭馆后,叶东虓看到老陈和小陈在展厅里说话,老陈拿着那把椅子,给儿子讲哪里的榫头做得不够好,小陈低着头,听得很认真。夕阳透过窗户,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地板上,像两个慢慢咬合的榫卯。
第十章
木头的语言
秋分时,博物馆办了场“木语”展,把馆里最特别的几件老物件凑到一起,旁边配着“它们想说的话”——是叶东虓和江曼根据物件的故事写的。
李伯的墨斗旁边写着:“我画过最长的线,是从车间到仓库的货架;最短的线,是老叶在图纸上打的榫眼标记。”
周木匠的榫卯模型旁写着:“凸出来的是执着,凹进去的是包容,合在一起,才是日子。”
赵秀兰的工具箱前写着:“枣木柄记得她的温度,刨刀记得她的耐心,女人的手,一样能让木头听话。”
最打动人的是那个樟木箱,旁边贴了张老太太的照片,底下写着:“我装过嫁妆,装过孩子的尿布,装过岁月的香。现在我敞着盖,是想让你知道,有些味道,时间带不走。”
来看展的人里,有个搞声音艺术的年轻人,叫阿哲。他说想给这些老物件“录音”,把木头的声音做成音乐。叶东虓起初没明白,阿哲解释:“每种木头的纹理不同,敲击的声音也不同,就像它们在说话。”
接下来的一周,阿哲带着设备在馆里待着,用特制的麦克风凑近老物件,录下敲击声、摩擦声——敲一下老刨床的木柄,录下松木的沉厚;刮一下樟木箱的侧板,录下樟木的清透;甚至录下王师傅刨木头时,木花与空气摩擦的轻响。
他把这些声音混编成一首曲子,叫《木语》,在闭馆后的夜晚播放。叶东虓和江曼坐在展厅中央,听着那些熟悉的声音在空间里回荡:像老木匠在低声说话,像刨子在亲吻木头,像榫卯在悄悄咬合。
“真的……像木头在说话。”江曼轻声说,眼睛有点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