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二十年八月初三,未时刚过,山口城大内氏馆的庭园仿佛被罩在一个巨大的蒸笼里。午后的阳光透过唐枫层叠的叶片,在青苔石径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栀子花混合的甜腻香气。曲水流觞的浅溪边,几株迟开的紫阳花蔫蔫地垂着脑袋,原本艳丽的蓝紫色花瓣边缘已卷起焦边。池面漂着的精巧唐船模型凝滞不动,琉璃镶嵌的船窗在烈日下反射出刺目的光。
能乐《熊野》的余音似乎还黏在回廊的雕花椽柱间不肯散去。扮神女的童伶刚退下,额际的金箔被汗水浸湿,边缘翘起,在腮边投下一小道晃动的阴影。乐师们正在小心地收拾乐器,十三弦筝的丝弦嗡鸣着松弛下来,像一声悠长的叹息。
三条公赖坐在青竹帘遮蔽的凉榻上,不自觉地拢了拢半旧的直衣宽袖。虽然最近这段时间都有饭辙,但是京都长期的困顿生活在他身上留下了难以掩饰的痕迹。他刻意用手中的蝙蝠扇遮住衣袖肘部一道巧妙的织补痕迹——自应仁之乱后,公卿们的体面相当程度上靠西国大名的“音物赠答”才得以维系。
“三条殿觉得这曲可还入耳?”大内义隆的声音自竹帘后传来,带着一丝慵懒的鼻音。这位大宰大弐今日穿着浓紫直垂,外罩苏芳色羽织,衣领袖口皆用金线密绣着繁复的唐草龟甲纹。虽已四十有五,面容仍保有武人的英挺轮廓,下颌线条分明,但眼睑下却透着纵情声乐留下的青影,握着赤玉念珠的手指也略显虚浮。他斜倚在凉榻的凭几上,像是被华服包裹着的一具精美躯壳——毕竟是名气都传到葡萄牙的“众道中人”,也是有些本钱的……
三条公赖躬身答礼时,敏锐地瞥见义隆腰间佩着的短刀——那是后奈良天皇去岁钦赐的“银貂”肋差,鲛皮刀鞘上镶嵌的螺钿在暗处闪着幽微的光,与它的主人一般透着华美却倦怠的气息。“《熊野》之妙,全在‘花散荒途’一句。然则。。。”他故意停顿,看着一片早红的唐枫叶打着旋落在义隆肩头,“比起京都紫宸殿的演舞,终究少些王朝气象。毕竟朱雀大路的樱花,与山野之樱终究不同。”
大内义隆拈起肩头的枫叶,对着阳光眯眼打量叶片脉络,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若天子圣驾亲临,气象自成。”他突然挥手屏退左右侍从,待脚步声远去,才压低声量:“去岁进献的明国话本书籍,陛下可还称意?听闻其中有《礼》诸卷,于恢复朝仪大有裨益。”
三条公赖的蝙蝠扇骨轻敲掌心,发出规律的嗒嗒声:“陛下常对卷兴叹,说若得在安稳所在潜心学问,何至于让唐典蒙尘。。。”他忽的话锋一转,扇尖遥指远处新建的殿宇飞檐,“听闻大内殿重建了紫宸殿模样的寝殿?连鸱尾的样式都一般无二。”
两人的目光在蒸腾的暑气中交汇,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丝线绷紧。蝉鸣忽然聒噪起来,池中一尾朱鳞锦鲤猛地跃出水面,泼剌声打破寂静,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如碎金般闪耀。义隆缓缓展开袖中滑出的一卷绢图,他指尖点过绢图上朱笔勾勒的区块,丝帛摩擦发出窸窣轻响:“京都屡遭兵燹,圣体堪忧。山口虽小,尚有三十万贯军资可筑新宫。”
三条公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抚过绢图上“西京御所”的字样,呼吸微促。他看见的何止是宫阙蓝图,更是三条家再兴的曙光——若促成迁都,公卿何须再为一件直衣向武家折腰,何须忍受足利、三好他们手下人的冷眼。他仿佛看见自己站在崭新的紫宸殿上,主持着久违的元正朝仪。。。
“十月朝觐时。。。”三条公赖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沉闷的轰鸣,如同夏日的闷雷,接连三响。庭园中的蝉声霎时寂灭,池面漾起细密的波纹。义隆蹙眉摆手,腕间沉香木念珠碰撞出清脆声响:“只是陶尾张守给我安排的卫队罢了,他们又在试射新式铁炮。”
三条公赖却注意到庭园一角新设的射击狭间,以及远处巡逻武士阵羽织下摆隐约露出的陶家家纹。他想起离京时近卫植家的忠告:“大内氏富可敌国,然陶隆房之野心,犹胜三好之徒。。。”但此刻绘着凤凰云的御所图卷太过炫目,朱砂绘制的朝堂太过辉煌,令他下意识压下了心头的不安。他甚至为自己找好了理由:不过一介陪臣,岂能动摇百年武门?
可惜他一时没想起,三好,不过细川陪臣;长尾,不过上杉陪臣;朝仓,不过斯波陪臣;六角,不过京极陪臣……方今天下,除了少数几家,其他都是陪臣执国命!
“明岁春日,”义隆将手中残叶抛入池中,看锦鲤争食叶屑漾开圈圈涟漪,“愿与三条殿共赏吉野樱于西京御苑。届时或可请陛下亲植一株,以为盛世之兆。”
三条公赖举盏含笑,白瓷盏中碧绿的抹茶映着他眼角的细纹:“若得圣主临幸,便是第二个平安京。”他轻啜茶汤,任苦涩滋味在舌根蔓延,全然不见远处箭楼上,两个陶家武士正阴鸷地注视着庭中的会谈。其中一人手中摩挲着新配发的铁炮击锤,锤面上刻着的纹样沾了汗渍,在阳光下泛着油腻的光。
暮色渐浓时,侍女们悄无声息地点亮唐式八角宫灯。琉璃罩内的烛火透过精雕的竹雀纹样,在义隆衣摆投下流动的暗影。那是用茜草与牡蛎壳反复染就的“乱菊”图样,极尽奢靡之能事——正如这西国霸业,看似繁华绚烂,根底早已被虫蚁蛀空。更漏声从远处传来,伴着隐约的金属撞击声,不知是工匠在修缮兵器,还是守军在更换哨牌。
公赖告退时,义隆赠他一盒从堺港买来的香皂。老臣捧着沉甸甸的檀木盒走过长廊,看见中庭正在排练明日能剧《鹤龟》的伶人。金线绣制的龟甲道具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却掩不住缝合处的线头。一个扮演仙鹤的童伶不小心踩到衣摆踉跄了一下,被教习师傅低声呵斥。
当他的牛车驶出大内氏馆的朱漆大门时,与一队运送物资的辎重车擦肩而过。他瞥见车上盖着的油布下露出崭新的铁炮枪管,在暮色中泛着冷硬的青光。车辙深深陷入泥土,留下蜿蜒的痕迹,如同命运在暗处划下的注脚。
……
“我们终于见到了那位“行省第一持弓者”,文雅的他,仅从外貌上说,全然不像是一个行省的霸主,反而像是欧陆宫廷里那些比他们的主君都漂亮的多的宫廷宠臣,但是俨然有一种史诗里狮心王的气质——我后来才知道,他和狮心王一样,都是杀过跟自己争夺权势的弟弟的狠辣君王。
在这个被称作GensImagava的政权里,武士们对这位行省第一持弓者的爱戴是肉眼可见的,不仅如此,他对其他势力也有极强的威慑力,我甚至听说他之前没有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两座城池,而他的儿子,那位穿着我都觉得沉重的铠甲的小dom,在上半年拿下一些一边的城,都需要自己去玩命!
东方的优秀君主似乎对于粮食都很重视,在dom大人向他父亲介绍了几种patata还有玉米的产量、适合耕种的地点、所需要的人工之后,行省第一持弓者便加大了守备力量,还同意派遣出色的作人来给加西亚老师做耕作时的助手。
之后我们和dom大人带他去查看了弗朗机炮的威力,他十分满意,并且立下了文书,只要我教导出的海陆火炮部队能够为他立下功勋,就会有一定比例计算在我的功劳簿上,我似乎是成了葡萄牙籍的武士。
当然,费尔南德斯设立教堂的请求在第一持弓者面前,依旧还是被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