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方便培育和各种考量,他的全身毛发包括汗毛和睫毛在内都被人为抑制了生长,现在的他感觉自己像个素体模型。
同样,因为没有正常人数十年积累下来的疾病史、意外伤害、生活习惯之类带来的不可逆痕迹,他的皮肤现在如少女般光滑洁白。
皮肤上唯一不协调的就是肢体拼接处的皮肤还有一层淡粉色的愈合痕迹,医生说过时间长些就会淡化到几乎不可见,但这些规则出现在自己皮肤上的痕迹还是加重了他身体的异常感,像是某种原始信仰中会出现的纹身。
但这具身体真是充满活力啊。他想,这就是我想要的,这就是我渴求的!他抬起手,努力拉伸自己的身子。
原来抬高手臂不会压到颈部让人觉得头晕。
然后他又试着弯腰,伸手去碰自己的脚背。
原来只要稍微用力,就能在腰不痛,膝盖也不用弯的情况下碰到脚背啊。
原来我可以将两只手在后背握住啊。
……
当天章泽权花了一个小时在浴室查看自己的身体,心满意足地睡去,又精神饱满地在第二天醒来。
原来他妈的起床不是那么痛苦的事。他发现自己在无意识地发笑。
今天没有无聊的体检,章泽权于是选择早起去晨跑。
明明这是之前的自己最憎恨和不理解的行为。
章泽权他们处在某个僻静的科研园区,因为极高的保密需求被军事管制没法随意出入,所以他能跑动的范围只有一小块露天场地。
这是他第一次剧烈运动,就像他曾在学校和电视里看见的其他人那样。原来人的脚步可以这么轻,原来张嘴大口吸气是跑步时本能的行动啊。
怎么感觉,有点爽啊?他边喘边想。于是他把不要剧烈运动的医嘱给抛在脑后,把自己原本计划的圈数也抛在了脑后,把所有思考都抛在了脑后,只是让身体本能般地跑了起来。
然后他开始感到疲惫。他的新身体运作正常,乳酸开始在他肌肉中堆积,汗腺开始全功率运作散热,心率攀上了180,喉咙也因为大量空气的灌入和肺部一起传来痛感。
接着他视野开始模糊,那是大脑供氧不足的症状,于是他终于决定停下,却因为疲倦脚一软跪倒在地。
于是他顺势躺在地上,感受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那颗健康心脏在胸腔内砰砰作响的感觉。
“他妈的,原来,运动完,这么爽啊。”他的自言自语被呼吸切断成一小截的单词,但即使如此,他也觉得比以前自己那浑浊含糊的声音更亲切。
他突然开始发笑,但剧烈运动完后发笑不是个好主意,他很快被呛到,开始咳嗽起来。
因为还没有眉毛遮挡,又换了姿势,一滴额头的汗水滑进了眼眶,他本能地闭眼,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挤出一滴泪来。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可以哭了啊。
于是笑声变成了嚎哭,成年人特有的,丑陋又狼狈的哭声从他的胸腔往外杂乱地释放,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滴在地面上留下深色水渍。
他就这样哭了很久,直到汗水比泪水更早一步枯竭。
这场旁若无人的痛哭不是悲伤也不是激动,他只是在行使自己错过了数十年的,哭泣的权利。
在最后一滴眼泪逃出眼眶之后,章泽权像在一瞬间就平复了情绪。
这是章泽权漫长生命中的唯一一次痛哭,在此之前他被身体束缚不被允许哭泣,而在此之后他出于自己的意志拒绝了哭泣。
即使人类文明在此之后对各类情感赋予的含义又变动了许多,章泽权却始终坚持哭泣代表着软弱。
软弱的只是他曾经的肉体,但他的意志早已足够坚硬。
他没有在意因为哭声引来的研究人员,从地上支起身子,拍了拍灰尘,骂了句脏话,因为他突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
他似乎错过了大壮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