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们的欢喜和悲痛跟单纯的孩童没有多大关系。
这些孩子们一个个的猴急地围着那些独轮车和鼓囊的行囊,眼睛滴溜溜乱转,试图分辨出哪些是带给自己的新奇玩意儿。
黑牛家的小院顿时成了全村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归来的士卒们被簇拥着进来,左邻右舍都挤来看热闹,送上自家烙的饼、腌的菜、新酿的浊酒。
院子中央燃起了大大的火堆,火上架着铁锅,里面咕嘟着大块带骨的肉,油花翻滚,香气四溢,那是黑牛带回来的战利品之一——整整一条风干鹿腿,此刻煮得烂熟。
酒碗斟满,传递着欢畅。
黑牛被众人围在中央,他那张被风霜战火刻磨得粗糙的脸上泛着红光,几个半大少年和更小的孩童挤在最前面,眼巴巴地望着他。
“黑牛叔,快讲讲!左将军白毅是不是真跟说书先生说的一样,身高一丈,眼如铜铃,吼一声就能吓退秦兵百万?”里正家的小儿子心急地拽他的裤腿。
黑牛呷了一大口酒,抹了把胡茬上的酒沫,眼中放出光来:“嘿!白毅将军那是天神般的人物!虽没一丈高,但那气势,嚯!往阵前一站,咱们楚军的魂就定了一半!少梁那一仗,你们是没见着!”
他声音洪亮,挥舞着粗壮的手臂,“好家伙!秦人的弓箭跟飞蝗似的扑过来,叮叮当当打在咱们的盾墙上!咱们呢?半步不退!就听着白毅将军令旗一挥,战鼓擂得跟天塌地陷似的!弟兄们吼着‘杀敌立功’!那阵势,山都得抖三抖!”
他描述着楚军如墙而进的步卒,描述着战车冲垮敌阵的雷霆之势,描述着斩将夺旗的惊险瞬间。
黑牛的话里自然是刻意略去了泥泞中残缺的肢体、垂死者痛苦的呻吟、烈火焚烧尸体的恶臭,只提炼出勇气、力量、智慧和最终的辉煌胜利。
他从褡裢里摸出几件东西:一块雕刻着奇异鸟兽纹路的秦军军官玉佩,一柄刃口有些崩缺但依旧锋利的青铜剑,还有一小卷用皮绳系着的竹简。
“瞧见没?”他晃了晃竹简,“这可是军中书记官录的功!你黑牛叔我,砍翻了三个秦卒,缴了这面盾!”他指了指靠在墙边的一面蒙皮木盾,上面一道深刻的刀痕清晰可见,“凭这个,你们的黑牛叔如今也是一个中士贵族了,除了爵位和赏钱之外,还能多分十亩好田!就在云梦泽的边上!肥得流油!”
孩子们的眼睛瞪得溜圆,发出阵阵惊叹。
那些血腥的搏杀在他们脑海中化成了英雄式的传奇画面,恐惧被过滤,只剩下对力量、对荣誉、对奖赏的纯粹向往。
一个小家伙忍不住拿起那柄沉重的青铜剑,咿呀叫着比划,引得大人们一阵哄笑。
“等你们长大了,也得像你黑牛叔一样,给咱大楚出力,给大王打仗!打下大大的疆土,光宗耀祖!”
一个喝得满面红光的老人拍着孙子的后背大声说道。
“对!打完了秦国,下一个就是晋国!”黑牛接过话头,声音更加激昂,“你们是没看见,咱们回来的时候,北边逃过来的人都说,晋国自个儿乱成一锅粥了!公卿天天打,国君说话都不管用!比烂泥糊的墙还不结实!”
“可不是嘛!”另一个一同归来的年轻战兵插嘴道,他虽然少了只耳朵,看着有些凶狠,但声音十分温和,且精神头十足,“咱们楚国兵强马壮,大王英明神武,连强秦都让咱们碾碎了,晋国那帮软蛋,够咱们几轮车冲的?我看啊,明年这个时候,咱说不定就能在晋国的宫殿里喝酒了!”
这话引得满院哄笑和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