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辈子东躲西藏,四处流浪,像老鼠一样见不得光?不不。这种生活她曾经经历过,绝不会再想经历第二次,绝不!这不是她的作风,她是宁愿壮烈的死,也不要苟且的活!在这一点上,王爷无疑比她的父亲更了解她。
她没有第二条路可选,只能义无反顾的走下去!然而,那是她生命中的第一次恋爱,她今生今世里唯一的爱情,却将被她亲手埋葬!
她舍不得啊!
杜凉夜策马走在最后,内心酸楚的有些麻木,眼眶里不知不觉就聚满了泪水,风一吹便溢出两滴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她仰起头,大颗大颗的泪珠迎风跌落,打在玫瑰色的衣襟上,然后纷纷滑落在尘埃里,摔得粉身碎骨。
在这样一个夜幕凝重剑拔弩张的晚上,在这样一片急促仓惶的马蹄声里,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分外紧张,唯有她在无声的哭泣。
一队人马行到山下,须得下马徒步穿越山林。那道高瘦但威武的身躯矫捷的跃下马背,没有立刻步入树林,而是转过身来朝她伸出手,沉声道:“过来!”
杜凉夜扔掉马缰,依言走过来,他将她整个人裹进自己深红色的大氅里,拥着她大步走向丛林深处。她的身量在女子之中算是高挑的,跟他比起来依旧显得极为瘦小,步伐也远远不及,被他带着步履跄踉,颇有些狼狈,心里头是十二分的委屈,适才努力收控住的眼泪便再一次倾涌而出,打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的脸色微微一变,终于放缓了脚步,可她的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扑簌簌地直往下掉,一方面还紧紧抿着唇不发出一点儿声响。他低下头,借着惨淡的月光看向怀里的小小脸蛋,晶莹剔透的眼泪成串地掉下来,宛如梨花带雨,娇柔中透出一股倔强,格外有一种矛盾的叛逆之美,却也并不如何惹人怜爱,但不知怎么的,他的心底忽然就升腾起一股强烈的原始的冲动,前所未有的强烈。
怎么会在这时候?这样一个追兵将至的时刻?
他自觉也颇有些离奇好笑,但光是想想也觉得十分的刺激,手掌就不自觉的抚上了她的脸,拇指粗鲁的摩挲她柔滑的唇瓣。几乎是条件反射,她张口用力地咬下去,心底一阵快慰。他料不到她这样大胆,吃痛闷哼了一声,眯起双目眼神锐利的瞪住她。她含泪仰起头,毫不畏惧的直视他,乌黑双瞳清亮逼人。
他自她那双明亮漆黑的瞳仁里看见自己的脸,就仿佛看见多年前的自己,不由得慢慢放柔了神色,重新勾起她的下巴,温柔的吻下去。这一次,杜凉夜一动也不敢动。他的唇舌在她唇上辗转了好一会儿,许是大氅裹得太紧,她觉得有点儿气闷。他在这方面无疑有着相当高超且娴熟的技巧,令她不由自主地呼吸急促起来,脑袋里巨大一片留白,耳畔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响,风过山林的呼啸声,远处凄厉的呼救声,渐行渐响的马蹄声,以及铁器快疾摩擦空气而产生的锐鸣声……这些全都深深刺激了这个在她身上掠夺的男人,情势越紧张,他似乎就越兴奋。
他用力将她按向自己,紧紧裹在深红色的大氅里缠绵,身侧的十名护卫都恍若未见,面不改色井然有序的守住四方,将迎面袭来的暗器尽数击落,林外的喝斥叫骂声渐盛渐近,她依稀听到曲澜那熟悉的拨高了的阴柔的语调,奋力叫嚣着清狗一类的脏话。
终于,她捉住衣襟里的那只不安分的手,坚决有力的推开他。他挺直身躯,一双深邃的眼睛盯牢她艳如碧桃的脸,口里却对那十名护卫发布命令:“阿七、小青把他们引去那座废殿,其余人跟我上山!”
杜凉夜被他再次拥着朝山上走。
他以摄政王之尊亲来洛阳,绝不单单是为了曲澜和慕容秋水,他们还不配,当然,她也不会天真的以为是为了自己,她更不配,但是派她来洛阳确实是带有一定的考验成分的,谁叫她三年前放走了慕容秋水呢?
不过,更大的考验还在后头呢。
想到这一点,杜凉夜的心忽然神奇地镇定了下来。
她垂眸瞥见深红色大氅疾闪如风的下摆,脑中忽然灵光一现,会过意来:怪不得穿得这么鲜艳,要引得别人来追嘛;怪不得将她带在身边,万一真有什么意外,也好令慕容秋水投鼠忌器——在这方面她确实还是有利用价值的,刚刚在小楼那一幕就是明证。
没准让她看到那份手谕,让她知晓他的整个计划,也是一种特意的安排。
老天!这是何等精明缜密的一个人啊!
第十四章
站在某一高度俯瞰夜色下的洛阳城,感觉是全然不同的。
城里的万家灯火密密麻麻,犹如夏夜草丛里的萤火虫,又似群星跌落凡尘。月光下的洛河宛如一道华丽的玉带,两岸的屋舍人家倒映其中随波澹荡不绝,漫天星斗和粼粼波光一起闪闪烁烁,美固然是美的,但倘若看客没有欣赏的心情,这份美便显得烦躁。
杜凉夜一眼望下去,直觉得头晕眼花,恍恍惚惚地看不真切。
她静静站在山丘上,向着城西的那一段河流极目远眺,会春楼的火势已经渐渐弱下去,人们的哭喊声便清晰的浮起来,渐呈高涨之势。即使隔了老远一段距离,听起来依然十分凄惨,只因这死亡来的太过猝然,令存活的亲者措手不及,全无心理准备,便格外显得悲恸。
她心中挂念自己的父亲,耳听一片悲戚之音,不由得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但,既然派出去的人尚未回复消息,一切皆属未知,便努力将这股不安按捺下去,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山下的废殿之上,不容许自己继续胡思乱想。
这会子约摸是亥正时分,月华如练,天碧如洗。
山势并不如何高峻,但坡上林木茂盛,连月亮的银辉似乎也不能完全侵透,周遭尽是悉悉索索的声响,像是有夜行军在丛林不停的穿梭。自山的峰顶望下去,但见那水畔的废殿之中身影绰绰,一团混战,无从分辨敌我,唯有铿锵的兵刃交接声不绝于耳,不时有明亮的弧光忽隐忽现,那是锋锐的兵器恰好反射到月光的结果。
杜凉夜默然静立,想起慕容秋水的背伤,想起他当时的眼神,便觉得心头一阵绞痛,眼泪再次夺眶而出,难以自抑,像要把这二十年来攒积的泪水一次流光似的。
她平日是最恨人淌眼抹泪的,因为自幼便晓得,眼泪是这世上最廉价最薄幸的东西,全无一点实用,不待岁月来吹,自己便风干了。这一刻临到自己身上,方才明白:一个人若是真正伤心绝望到了极点,亦唯有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