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公在传唤董六之前,已经深思熟虑,布下了一个巧妙的局。他吩咐手下,尽管将冯氏带入班房,却不可真正对她用刑,只需让她假装受刑,制造出刑具的响动即可。这一招,是为了诱出真情,好让冯氏的冤屈得以昭雪。董六这个恶人,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奥妙,一听到妻子痛苦的叫声,心中便如同被刀割一般,忍不住往前跪爬半步,哀求道:“老爷,求您听我细说:她确实有病,求您宽恩免刑。留她十指,好让她能做些针线活,以度余生。这刑法,已经够她受的了,希望能让她知道改过前非。”
施公听罢,大喝一声:“你这大胆的奴才,竟敢在此胡言乱语!这朝廷设立的衙门,是为了治理军民,岂容你夫妻二人在此胡闹?难道这官儿是我专为你家设的不成?”他随即吩咐手下:“快去班房,告诉那些动刑的,给我格外加重!”青衣答应一声,便跑到班房门口,高声传话。
不一会儿,便听到一阵刑具的响动和衙役的喊声。冯氏的叫声也随之传来,显得异常悲苦。施公偷偷往下看,只见董六不住地回头往外看,脸上露出十分怜惜的表情。施公心中暗喜,知道这一计已经奏效。他故意大声问道:“董六,你心疼那个恶妇吗?让她受点刑法,以后就知道厉害了,再也不敢告丈夫了。我现在问你:你以前娶过妻子没有?娶这冯氏几年了?现在生了几个儿女?实话说来,我好开恩与你。”
董六见问,忙答道:“老爷容禀:小的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小的学了个剃头的手艺,后来开了个剃头铺。结识了个朋友叫郝遇朋,他是个裁缝,生意做得很好。我们往来走动,彼此亲如兄弟。后来他得病死了,留下妻子孤苦无依,没有兄弟帮忙,连葬夫的钱都没有。冯氏是个贤惠的女人,为了葬夫,她甘愿卖身改嫁。偏巧媒人把她提到了小的名下,说小的自幼没娶过妻室,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小的当时喝了点酒,就答应了。等酒醒后,后悔得不得了。可过了七天,他们就来催娶。想起郝兄,小的至今都感到惭愧。好在夫妻和顺,现在儿女都已经七岁了。不料这蠢妇突然得了气迷疯病,竟然到衙门来告状。这就是以往的实情了。小的代她求老爷宽恕,让我们回家去吧,小的感激不尽。”说着,连连叩头碰地。
施公微微冷笑,目光如刀般射向董六,沉声问道:“董六,你念及朋友之情,又是明媒正娶,怎么又说后悔了呢?这种事情,世上多的是。我再问你,郝遇朋到底是因为什么病死的?”董六被问得心神不宁,仿佛被鬼神拨乱了心弦,他支支吾吾地答道:“老爷,他哪有什么病,是……是吃酒吃死的。”
施公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故意追问道:“哦?你也会喝酒吗?”董六见施公语气和缓,以为是个好兆头,便老实答道:“小的也会喝点酒。”施公又问:“那你酒量如何呢?喝多了会不会伤人?”董六回答道:“小的也不瞒老爷,曾喝过数斤酒。”
施公微微一笑,说:“这么说来,你的酒量还不如我呢。我除了办事,退堂后就喜欢喝酒。只是我有个毛病,就是爱喝酒却不爱吃菜,尤其喜欢吃姜,因为姜性暖,可以当作佐酒的调料。”董六一听此言,脸色大变,大声说道:“老爷,快别拿姜下酒,这样很不好!”
施公心中一动,知道这其中必有蹊跷。他故意问道:“姜和酒不能同吃,这是什么道理呢?如果你能解释清楚,真有什么不好之处,那我就不这么吃了。”董六被问得哑口无言,浑身颤抖,张口结舌,却又不敢不说。
施公见状,冷笑一声,骂道:“你这迷途之人!既然不说,那我就少不得要动刑逼你了。”他吩咐手下把冯氏带上来对质。青衣答应一声,转身离去。
施公又问董六关于姜和酒不能同吃的原因。董六心知肚明,却不敢说出,只是发呆发愣,脸色瞬间变得青紫。施公见状,心中已经有了数,他哈哈大笑,对青衣说道:“把冯氏带上来吧。”
不一会儿,冯氏被带了上来,她跪在堂下,泪流满面。施公吩咐道:“冯氏,你把董六如何谋害你前夫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冯氏点点头,按照之前的诉说,一一向施公哭诉了事情的经过。
施公盯着董六,目光如刀,沉声问道:“董六,你可听清楚了吗?难怪你刚才说姜和酒不能同吃,其中必有隐情。关于烂肺的事情,你这该死的家伙,赶紧说出来,免得受刑。”董六听到这里,不住地磕头,泪流满面,无可奈何地喊道:“老爷,小的做生意守法,不敢越轨。小的娶冯氏,乃是明媒正娶,她也愿意跟从。如今她告状,无凭无据,若以姜酒烂肺为借口谋死前夫,为何不早点告?含冤数年,突然又喊冤,而且毫无赃证,显然是冤枉小的。”
施公大喝一声,说:“你这家伙,真是能说会道。事情已经败露,你自己都说了姜酒害人;你与郝遇朋生前每日一早,空腹以姜饮酒,这可是《本草》上记载的‘六沉八反姜酒烂肺毒方’。谅你不懂药性,但依我看来,必有主谋之人,问出真相再议。”他吩咐手下动刑,众役齐声答应,上前将董六拉倒在地,两腿套上夹棍,左右拉绳。只听董六“哎哟”一声惨叫,魂飞魄散。青衣忙用凉水照脸连喷几口,董六这才醒来,疼得直叫苦哀求。
施公冷冷地问道:“招不招?”青衣回答说:“他不招。”施公一听,吩咐加重刑罚。董六听得魂飞胆裂,大声叫道:“招了,招了!”青衣暂时停刑。施公冷笑道:“哪怕你心硬如铁,也难逃官法的严惩。”他吩咐松刑带上来。青衣将夹绳放下,把董六拉上去跪下。
董六招供了如何与郝遇朋交好,入房见色起意,心生邪念害命占妻。因用姜酒百日烂肺之功,治死郝遇朋,得以娶冯氏。他从头到尾细说一遍,招供属实。施公听罢,又问道:“你用的这个毒方,从何而来?其中必有主谋之人,告诉我,免得再受刑。”董六胆怯地叫道:“老爷,听小的实说传方之人。因小的见色迷乱,终日心神不宁,小的干妈妈见此情形,问小的有何心事,小的就将前情告诉了她,于是她将毒方传于小的。不料小的酒后失言,叩求老爷免刑。”
恶人董六在招供之后,眼神复杂地看向冯氏,冷笑着说:“你来告状,也得想想清楚,我们生儿育女这么多年,早就成了事实。我董六就算死了,我们之间也永远有个解不开的结!”冯氏一听,气得浑身发抖,她指着董六,怒骂道:“你这伤天害理的恶贼!在老爷面前,你还敢胡说八道!我丈夫当初被你陷害,如今老爷明察秋毫,善恶有报。你酒后失言,泄露了秘密,还有什么资格谈夫妻?大家今天都该有个了断了!”
冯氏心中的愤怒难以抑制,她大声说:“你这种人就该被打死!”说完,她冲上前去,狠狠地痛打董六。打完后,她后退几步,一头撞向旁边的石柱,顿时鲜血四溅,气绝身亡。施公见状,不禁夸赞道:“真是个贞烈的女子!”接着,他又愤怒地转向董六,骂道:“你这恶贼,只顾着和王婆合谋害人,连害两命。我问你,你那干妈妈住在哪里?快说!”
董六害怕再受刑罚,只得哆哆嗦嗦地回答道:“老爷,王婆住在东街关帝庙南边,门前挂着收生的招牌。”施公闻言,立刻派人去捉拿王婆。不一会儿,王婆被带到了大堂上。她跪在地上,看到冯氏已经死去,董六又受了重刑,心中不禁害怕起来。
这时,董六看到王婆,突然大叫一声:“干妈,多谢你的仙方,传得真没错!”施公一听,立刻喝止道:“再敢多言,就掌嘴!”接着,他转向王婆,严厉地问道:“王婆,你干儿子已经供出是你传给他药方,害死郝遇朋,谋娶冯氏。你承不承认?快说实话,免得受刑。”王婆回答说:“小妇人并没有做过这种事。”
施公冷声下令:“这贱妇,若不用刑,她是不会招供的。”青衣应声而动,立即将王婆的双手用拶子夹住。王婆疼得撕心裂肺,大声喊道:“老爷,别再夹了,我什么都说了!”施公微微点头,命令道:“松开拶子,让她快些招供。”
王婆颤抖着声音说:“我和董六通奸已经好几年了,传给他那个药方也是真的。”施公一听,怒火中烧,厉声喝道:“这姜酒烂肺的毒计,谅你也不会知道。告诉我,是谁传给你的?”王婆哭诉道:“老爷,我丈夫在世时是个医生,他经常提及六沉八反的药方,所以我还记得。我绝不敢撒谎,求老爷明察。”
施公听完后,挥手示意松开王婆的刑罚。青衣等人立刻照做,王婆得以喘息。施公提起笔来,开始写下判决:“王婆先是与董六通奸,后又传授他毒方。冯氏因此被董六谋娶。如今真相大白,冯氏不堪屈辱自尽。按律,王婆应处以绞刑,待秋后处决。董六奸谋害命,毒死前夫,谋娶冯氏为妻,依律应正法。”判决完毕,施公命人将判决书拿下去让王婆和董六画押,随后将他们收监。
紧接着,施公派人将冯氏的家人传来,让他们领回冯氏的遗体。此时,罚刘永上缴的五两银子也被差人呈上。施公吩咐用这银子为冯氏买棺木。至于董家的家产,施公决定断给冯氏的亲属变卖,用于抚养她的儿女。众人感激涕零,纷纷叩谢后离开衙门。
堂上的三班人役见状,无不称奇。施公随即吩咐书吏拟稿,将案情详报给上司。堂上的事务刚处理完,又有差役来报,说请来的九黄、七珠两位高僧,以及王仁、徐茂两位道士已经在衙门外等候。施公下令:“让他们进来。”二役答应着出去,不一会儿就领着僧尼四人上堂。
施公打量着眼前的恶僧,只见他豹头环眼,满脸黑肉,胡须长达七寸,年纪约莫四十岁左右。又转向那淫尼,只见她白面如粉,红唇皓齿,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却生得妖娆妩媚。她站在堂前,并没有下跪,只是躬身行礼,含笑问道:“老爷,您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施公一听,心中不禁暗怒,但表面上仍勉强保持着笑容,说道:“本县诚心还愿,特地请二位前来,想要许下僧尼对坛念经的法事。各请十三位高僧和尼姑来拜忏,还要进行观灯、破狱、取水、金桥过往、放烟火、施食等一系列仪式,另外还要扯满棚的幡帜宝盖,设立金身佛相。所有的僧衣、僧冠以及普化一切都要全新的,香烛和斋食也要劳烦二位费心准备。法事将连续设立三天,不知二位需要多少白银?”
九黄闻言,连忙应道:“大老爷,既然县主有吩咐,小僧自然不辞辛苦,照办就是。”那淫尼也娇笑着接口道:“九黄爷,您可是我们的头儿,这事儿可得您多费心。”九黄又转头对施公说道:“大老爷,明早我们就要开始设坛做法事了。我们需要先取些银子作为请客的资金,余下的等法事结束后再结算。”
施公点头应允,随即吩咐施安取来银子交给僧尼二人。他们接过银子后便离开了衙门各自去准备所需的东西和邀请的僧尼了。第二天一大早施公又派人去请他们来衙门开始设坛做法事。
施公端坐于堂上,眉宇间透露出一丝凝重。那僧尼二人领走银两后,他的心中便涌起了一股不安。他深知,这并非简单的银钱交易,而是一场关乎正义与邪恶的较量。
他轻声吩咐手下,移文至守府,暗中调派兵丁,准备捉拿那凶僧淫尼。整个计划,如同一张无形的网,悄然铺开。
衙前,彩台与芦棚相对而立,如同两座神秘的堡垒,等待着明日的决战。施公又悄悄召集衙内三班人马,密授机宜,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坚定与期待。
此时,胡登举手持催呈,匆匆上堂。他向施公一躬到底,施公接过呈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安抚道:“贤契请回,本县虽未捕获凶徒,但已暗中查得踪迹,结案只在早晚之间。”
胡登举听后,心中稍安,便退出衙门。然而,堂下又走来两人,他们跪在施公面前,双手高举呈词,口中齐声呼冤。
施公眉头一皱,沉声问道:“尔等何事?但说无妨。”
其中一人名叫海潮,他颤抖着声音说:“小人昨夜家中遭贼,财物被劫,更可气的是,连小女也被抢去。如今婆家日后要娶亲,小人该如何是好?求老爷派人捉拿贼人,以解我心头之恨。”
施公闻言,心中大惊。他又问另一人:“你又是为何事而来?”
那人名叫李天成,他眼中含泪道:“小人从事南北贸易,昨日途经此地,却不料遭遇强盗。他们残忍地将我的伙计砍死路旁,货物也被劫走。求老爷速速派人捉拿这些恶徒!”
施公听后,心中已有数。他深知,这定是九黄和尚与那十二名强盗所为。他沉声道:“尔等呈子留下,听候传讯结案。”
两人答应而去,施公也退堂休息。然而,众役散去后,却个个议论纷纷,猜测着明日将会发生何事。夜色中,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即将上演。
凶僧淫尼领着各自的银两,各回庵院。九黄和尚回到寺庙,召集了十二个兄弟,低声议论:“县衙那边有动静了,明早要设坛做法事。我已经答应下来,若有任何风吹草动,我们得商量着行事。”众寇纷纷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