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喧闹声沸腾翻滚,煮着整栋楼。
终于陆子格手里的绳子一轻,看来有谁接住了他尽力保护的姑娘。
就像孕育生命的子宫,连接孩子的脐带被剪断,温暖的羊水倾泻而下,氤氲了整个世界。
6。 天地之心 颜东(1)
【导师笛安评价】颜东从参赛之初,一直都被视为“TN2”的惊喜之一。他的文字间有种信手拈来的从容,刻画着庸常生活中的细节。他的文章总是在一个平稳的节奏中,由细节营造着氛围,由氛围推动着情绪,再在恰到好处的情绪里三言两语讲出惊心动魄的情节。一气呵成的背后,流露出一种深刻的悲哀。他懂得节制,也懂得如何在节制中做到深入人心。必须提及的是,他的故事里有时会散发一种诡异的灵气,让人不得不叹服:这就是颜东独特的标志。他现在需要做到的,是如何突破自己,突破他已经非常娴熟的叙述模式,为我们,也是为读者,展现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村子里已经是寒冬了,天地萧索。只有门口的柏树还怪模怪样绿着。
老太太站在窗子前,眼睛直直看着窗外这棵老柏树。它越发讨人嫌了,夏天落下尖刺扎痛赤脚路过的行人,冬天在寒风的夜晚发出怪吓人的叫声。它老得不像样子,树叶稀稀疏疏,树皮剥裂,露出里面干硬丑陋的树心,已经连续多年没有鸟在上面蓄窝了——几乎随时都有可能在哪一个冰冷的夜晚彻底枯死。王麻子有一回在堂屋吃饭时望着这棵树,扬言说明天一定要把它砍倒。她听了他这个话,当即吓得把手里的饭碗都打碎了。第二天这棵树终于并没有被砍倒,原因却并不在于她有心阻挠,不过是王麻子自己忘了这回事罢了。她想到如果他一心想要砍倒它,她说什么都无济于事。这个时候,她恶狠狠朝着窗子外面吐了一口痰,伸出一双手,砰的一声关上了窗子,那双手,在这样一个略显苍白的冬日清晨,正像是两截枯树枝。
老太太已经很久没有在夜里睡好觉了。她总是不放过身边的任何一个响声,或者说,那些响声从来不肯放过她。清晨6点,她像往常一样在床上辗转了几下,翻了几个身,终于爬了起来。她习惯性地在窗户旁边站了一会儿,然后,一张脸飞快地在窗口消失不见了。
她和王麻子住在这栋老砖房里。王麻子之所以被叫做王麻子是因为遗传了他生母的相貌长了一脸的麻子,像撒了一地的黑芝麻。房子是老太太跟她死去的丈夫建起来的,那个时候王麻子还没有来。他被他的生母遗弃在黄土马路边,是她的丈夫王四宝看了不忍心才将他抱了回来。丈夫死后,她就一个人住在底下一层,王麻子带着老婆孩子住在二楼。她默默在心里盘算着要把楼下的空房间留给王进生,她的亲儿子。
现在,她蹑手蹑脚出了房门,像一只偷腥的猫,飞快地穿过了客厅,上了楼梯。楼梯上一拐角,昏昏暗暗看不清楚,她也不开灯,终于摸着墙壁到了王麻子的睡房。她轻悄悄地将脸贴近了门,侧着一只耳朵,一双灰暗的眼睛顿时有些明亮了起来。这一切被起床撒尿的小孙子看在眼里,他站在她背后,一双胖手擦了又擦糊满眼屎的眯缝眼,终于确认了眼前看到的不是幻觉后,说:“奶奶,你又在做什么?”
她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慌张地看了孙子一眼,随即对着墙壁啐了一口唾沫,踮着脚马上下楼去了。在楼梯上她听见王麻子的老婆也醒了,迷迷糊糊骂叨了一句,似乎是说“老不死的”,或者“该死的”——总之有个“死”字。这个字令她浑身发抖。
自从丈夫死后,死亡这回事离她越来越近了,似乎正与她并排走着,一伸手就碰到她了。也许此时此刻就在她的背后,她一不留意,就会被轻轻推倒。于是做早饭的时候,她惊恐地回头看了又看,最后,看到朱佩兰从大门口进来了。
6。 天地之心 颜东(2)
朱佩兰一进门,就带来了屋子外面凛冽的冷空气,还有她身上终年不变的草药味。她长得很高大,不输给村子里一般的男人,穿着一件破旧的军大衣,面无表情——俨然破庙里一尊活佛。
“姐姐。”她叫她。
“你来了呀。”老太太看到自己的表妹,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赶紧去拉她的手,好像拉住了她,自己就不至于被其他的什么东西带走。
朱佩兰却把手从她手里抽走了,从军大衣口袋里掏出来一把褐色的树根,神神鬼鬼,凑到她的耳朵边上,说:“这个泡烧酒,睡觉前喝。”
老太太小心地接过了树根,藏在了厨房碗柜最高一层的一叠瓷碗背后。事实上除了她自己的表姐几乎没有人相信她。据她自己所说,她年轻时去很远的深山里与老医生学得了一些本事,谁要是小病小痛只管问她要副草药,药到病除。她住的房子简直就是一个大药库,各色草药堆积如山。而人们对此半信半疑,没有人敢亲身试验。早些年,她唯一的乐趣是去深山中背一捆一捆的药材回来。现在,她在村里四处走动,在人扎堆的地方不厌其烦吹嘘自己的神功和本领。
她在老太太对面坐下,像审视病人一样看了一眼老太太的脸,然后断言道:“你的气色不好。”
老太太深深叹了一口气,像是这口气被憋了很久,终于解脱。她说:“昨晚我又梦见他了,就在那棵老柏树下,因为赤着一双脚,被柏针刺得哭哭啼啼,我就走过去把他抱回来了。他很轻,抱在身上像是一张刚刚晒干的床单。我被吓坏了。”
朱佩兰点了点头,又或许其实她正在想着其他的事情。——果然,她又握住了老太太的手,并没有理会其话语里要表达的重点,说:“睡不好觉还是这里的毛病,”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有血管被压住了,我帮你配点药。”她说完,自己笃定地点了一下头。
老太太似懂非懂,但也点了点头。
“这个药方里有一味比较稀贵的药材,”她飞快地扫过老太太空空洞洞的一双眼睛,“明天我就去镇上帮你买?”
就在这当儿,王麻子从楼上下来了。她们突然间停止了所有的动作,望着他。
王麻子看都没看她们一眼,径直就去洗漱。他根本不关心她们的鬼名堂。她们互相看了一眼之后,朱佩兰匆匆忙忙起身就出了门,迎面也没有与王麻子打一声招呼。老太太则回到厨房,继续准备早饭。
“我老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吃早饭的时候,老太太喝了一口白米稀饭,发出咕咚的一声响,看了看桌上的其他三个人,说。王麻子和他的老婆刘凤都埋着头在吃东西。只有小孙子阳阳抬着一张无知的脸,眼睁睁看着她的喉咙,想知道那咕咚的一声是如何发出来的。
她于是又喝了一口。
“我前天晚上还在这个地方看到一个白影子,对,就是你坐的那个地方,阳阳。”她说着这话,故意朝着阳阳挤眉弄眼,而小孙子依旧眼睛不眨盯着她的喉咙。刘凤停了下来,却没有看她一眼,只是握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