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够换你这一份用心,我倒宁愿死的人是我——”
静伏在林中长草后的人,听得分明,眼泪轻轻滑落。
人生无奈,终是相逢恨迟。唯有辜负二字,歉疚于心。
目送着斜阳西下,目送着那道颀长的身影慢步下了山陵,半边的身子已麻了,就势躺在了长草中,看林木参天,想着那一日自己说的那一句:“我宁愿你是死了的!”
眼前漫卷是他的淡淡笑脸,不曾后悔,却忍不住泪如雨下。
“你是故意的,故意让我难受,我不相信你真的就这么死了,宴苏——你没死,你只是耍诈躲起来了,对吗?”
泪眼汪汪,对着他明亮如天星璀粲的眼,伸出手去,却只是扎手的长草,割开了一个小血口,隐隐的疼,却及不上心口的痛,痛得似开了一个大洞,痛得撕心裂肺,无休无止……
天下已经在握,那是他平生所愿,有什么理由要诈死?想了那么多天,想了几百个理由,想得头昏脑涨,终于放声大哭,在夜鸟的惊嚣中,肝肠寸断。
不用再强颜装欢,不用再若无其事,伤得有多痛,爱得就有多深。一直知道的,只是忍着舍弃,忍着告诉自己要断情。但一朝天人相隔,才知道要断何曾断?
不是真心要他死,不管他怎样的残忍,从未真心想他死。
只是想远离,偶尔可以听到一点他的消息,哪怕心会痛,却不致如今这般绝望!绝望得让人恨不能断了呼吸,如此方可止住如水淹顶的无望!
是的,他是死了,他没有任何理由舍弃到手的江山,他是死了,真的死了——
“娘娘——娘娘——”黑暗中有谁在呼唤,在她摇摇晃晃走到石碑旁时,这个声音越来越清晰。
“小桔子!”是了,家中还有小桔子在等着她,她不能晕,更不能倒,她努力扶着石碑,站直了。
要下山,回家去,宴苏,从此,我不会再为你哭,我要为小桔子好好活着,必不会让她成为如我这般无父无母的孤儿!
道是无情却有情
穿过集市,卖花姑娘见着她就露出了笑靥,送了一朵小紫菊让带给小桔子。
卖葱饼的大娘,在巷口拦着她,一边往她手里塞了几个葱饼,一边又喜滋滋地告诉她今儿帮她接了好几单生意。
这里是汉水之滨的小城;寻常百姓家嫁女儿的赔嫁;少不了一副绣锦。
而住在末子巷的林笙歌,虽然只在这里住了半年,但她的一手绣伙;已远近驰名;她住的林家院子,已成了不论官家小姐还是奢户民夫女儿最喜光顾的地方,这住隔壁的葱饼大娘感激她给女儿做了上好的鸳鸯枕子;于是每每为人引路;为笙歌接绣活订单。
笙歌与她谢过;又闲话一番;才穿过昏暗的街巷,终于看到了自家小院的灯光。
院里相迎的是潘大婶,发觉她红肿着眼眶,却体贴地什么也不问,只说小桔子玩累了,同小可一起睡了。
笙歌将花儿和葱饼交给了潘大婶,自己悄悄进了西屋,见一大一小搂在一起,呼吸高低相应,这情景着实好笑,但笑着笑着,却鼻子发酸,忙退了出来。
潘大婶已在她屋里点上了灯,还放好了洗澡水,叫她泡个澡,低头看看自己的衣上还沾着黄泥土,才知道自己的模样有多狼狈,不好意思地笑笑。
潘大婶却轻轻一叹,伸手捋了捋她掉下来的发丝:“笙歌,想哭的时候却忍着,这样终会得病的,我是过来人,知道你心里的苦,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不想笑的时候,也不用勉强自己,一味好强,死撑着,可不好!”
笙歌用指尖忙划去了眼角要掉下的泪,微笑:“大娘,我知道,我不会再哭也不会病,我还要赶紧多做些绣伙,努力让咱们娘儿几个衣食无忧。”
潘大婶眼中已有了泪光,点点头,吩咐她今晚就别做夜伙了,明儿赶得及。
笙歌笑着应了,等掩上了门,看窗沿里漏进来的月光,才发现今夜原来月儿很圆很亮。
怔怔地倚在窗前看了一会儿,想着他那样的人物,若是死了,不成精也会成神吧,会不会如神话传说的一样,成了天上的一颗星?吸了吸鼻子,暗嘲,林笙歌呀林笙歌,生前要他死的是你,死后又何必惺惺作态?若非你捅了他那一刀——
解了衣裳发髻,将自己整个泡入了水桶中,眼前又见十里长街铺满白帛——不想,不要想他!
回安长,只是为了寻找曼儿,那个一夜之间自百花城消失的曼儿,却并未回去后宫——是呵,退位的宴永帝在皇觉寺剃度出了家,东唐今日已人事全非,新帝不喜女色,更不喜男色,安长的三百殿宇,如今死的死,走的走了,空空荡荡,无尽凄凉!
曼儿,所以幸好,你没回去,否则岂不更伤心?
知道吗,那一行,唯一让我高兴的,是白姐姐嫁给了赵志生,一个很爱她的男人,总算好人有好报!
可是曼儿,白姐姐说是你亲手刺死了你的父亲,这是真的吗?人人都说新生的公主是为皇后所谋,可是你的剑,为什么却当着群臣的面刺进了你父亲的胸膛?!
曼儿,你究竟去了何处?你可知这一年来,我已踏遍东唐的山山水水,如今,我不能再那么自私,让潘大婶母女随我颠沛流离,我就在这里,在这汉水之滨等着;但愿有一天,你会涉水而来——
雾气之中,有淡淡的幽香袭卷,竟无力站起,眼前恍惚出现了人影重重,朝她走来。
努力眨着眼睛,依稀见是梳着少女双髻的曼儿,托着下巴,笑吟吟地蹲在面前。
曼儿,曼儿——她喜极而泣。可怎么也抬不起手来拉住。
姐姐,你太累了,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