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竟像身在噩梦中一般!
这样的噩梦,我还能醒过来么?醒过来,依然可以任性打闹玩耍,计算着找谁做不能拘束我分毫的倒霉驸马……
隔了许久,萧宝溶才抛下了一句:“有情,便不痛苦。”
他忽然加快加大了步伐,迅速踏出了大殿,留下惊痛悲恨的几个字,轻轻在殿中弹跳萦绕:“希望……我能来得及……”
萧宝溶的身影已经不见了,我竭力将我所有的听觉寄于他离去时踏在石板上的脚步声,可连脚步声也越来越远,很快便抓不到一丝痕迹。
殿中再无一人,空荡荡地只剩我一个,惊惶地转动着眼珠。
凤凰柱,玉藻梁,鸳鸯帏,珍珠帘,山水松鹤的檀木屏风,童子相戏的珐琅香炉,连环青琐的门窗,流丽妍艳的丹墀……
那等的繁华富贵景象,却让我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双手抱肩,依然有冷意毒蛇一般穿梭过我的躯体。
孤寂地垂下头,裙裾边绣的一对穿花蝴蝶,彩翼翩翩,舞得兴高采烈,却再也不曾想过,再美丽,也不过锦绣华衣上可有可无的点缀,舞得再欢喜,也舞不出针刺线扎处的方寸之地。
隐藏自己,示人以弱。
够了么?
伺机而动,一击必中!
我能够么?
呼吸入的空气,带了春日的凉意,将肺腑一点点润得冷透。偏又有种从骨血中钻出的疼痛如火,烈烈地燃烧起来。
冷热交激。
激得我只能软倒在地毡上颤抖着,看着毡上大团精绣的富贵牡丹,似谁展开大大的笑脸,冲我得意地笑。
大齐永兴七年春,齐师大败于江水之北,太子萧康并五千骑兵被御驾亲征的魏帝拓跋轲生俘。永兴帝遣使求和,以江北十八城池及文墨公主作为条件,换取魏师所占的广陵及太子萧康。平素不理朝政的惠王萧宝溶带部分文臣竭力谏阻,永兴帝不纳;惠王固请延宕时日,侯大将军萧彦回援,为永兴帝斥归,令无事不得入宫。
凤帏深,谁道是销 魂(一)
而我,从两国确定下和约的那一天起,逍遥公主的岁月便注定走到了头。也许,那是因为所有的快乐,均已在我暄嚣骄纵中渡过的十五个春秋透支殆尽。即便我的城府阅历,都能一下子成长到萧宝溶所期待的高度,那一天,依然是我一生避无可避的转折点。
奉命押送我的使臣吴德是丞相吴鑫的侄儿,吴皇后的堂兄。侍从也经过精心挑选,连随嫁侍女都是皇后的人,一路寸步不离地盯着我,不知是怕我寻短见,还是怕我逃走。我的随身短剑早被收走,在我拿弹弓打破其中一名尾巴般盯着我的侍从的头后,弹弓也被收了。
给我打的侍从,虽然算是白给我打了,使臣也不敢拿我怎样,可是当晚竟不曾有人送晚饭给我。喝问侍女时,却说是皇后懿旨,若是公主闯祸,便不给饭吃。
他们好算计,从宁都到一江之隔的广陵重镇不过两日路程,便是不吃,也饿不死。只要有个公主交过去,事先说明我桀骜不驯,到了魏帝手里,不论有个什么好歹,都与齐国无干了。
我文墨公主萧宝墨的死活,与齐国无干……
当晚卧于驿站时,我并没有感觉出饥饿。当到吃饱喝足的侍女在隔壁床上发出均匀的呼吸,我控制着自己发冷的身躯,一遍遍地咬着锦缎的被头,直到缎面扯破了,内里的棉絮沾上了松动的牙齿,口中的鲜血浸上了雪白的棉絮……
吴皇后,吴鑫,吴德,萧康,甚至我的好大哥永兴帝萧宝隽……
我的这些好亲人,好亲戚,我都会记得,我会记得很好。
没有饭吃,只是我不听萧宝溶话受的第一个教训,算是我不能隐藏自己本性的惩罚。
隐藏自己,示人以弱……
伺机而动,一击必中……
漏声残,青灯短,夜阑长。有孤雁穿云而过,切切哀鸣,闻来梦魂俱伤,却已无泪可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