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霎了一下,雾霭般的烟气迅速在眼底堆积,似极怨怒委屈,但他很快低下头,闭眼片刻,才又睁开,却已恢复了安静清澈,即便鲜血缭乱了一脸,也不掩那眼睛水晶般的透明。而那眼睛的形状,实在很像萧宝溶……
我抓着弹弓,忽觉手上沉重得有点举不起来。
总不成真把他打死吧?
正犹豫时,外边侍女匆忙走来回报:“小姐,真人派人在问小姐行踪呢!只怕牵挂着小姐了!”
母亲出家后,大哥萧宝隽给她上了个“玉空真人”的封号,故而我身边的侍女,都称母亲为真人。
闻得母亲找,我忙丢了弹弓,道:“好,我这就去上清寺。”
吴管事追着我问:“小姐,这个人怎么办?”
我回过头,阿顼也正转头望着我,满脸是血,眸子清冷,心底一定恨透我了。若是放了,也不知会不会转头又找我麻烦,这人身手着实高明……
思虑一番,我见他还那样冷冷地盯着我,便冷笑道:“他么……把他关简陵里去,叫人守着,什么时候向我磕头认错,什么时候放他出来!若是一直不认错,就让这条大淫虫在陵墓里生根发芽好了!”
就当你什么也没错,对我无礼总是你的错吧!
简陵是前宋一位废帝为自己营建的陵墓,陵未成便因暴虐无道被臣下所弑,其继位帝王勉强将宋室又维持了三年,将皇位禅让给了我祖父齐高帝。据堪舆师称,这处未及落成的陵墓,伤及宋室龙脉,方才导致了宋室的迅速衰亡。
为了表示对宋室的尊重,高帝并没有彻底去掘断陵中所谓的龙脉,只在陵墓上方建了为大齐祈福的皇家寺院上清寺,压制宋室可能残存的“龙气”。后来母亲出家,萧宝溶因我常来探望,怕我不习惯寺中的粗衣陋食,特地为我建了这座别院,院中遍植我所喜爱的花草树木,供我上山时居住,同样紧靠着陵墓的入口。我闲来曾到简陵去过一次,就是几间石室,除了些零落石块,什么也没有,黑乎乎的,石壁上爬满了青苔,一条地下河流从陵中穿过,大约就是传说中的“龙脉”。我向来喜欢热闹,最讨厌那里的清冷黑暗,忙不迭便逃了出来。
这人骄傲倔强,正适合扔进去磨磨性子。
阿顼听我又骂他大淫虫,再次红了脸,却还是不屈地向我怒目而视,那绷紧了的清秀面庞,看来竟有几分……可爱?
我暗自笑了一声,踏出前堂。
明丽招展的院落中,蝶舞花梢,莺穿柳带,海棠花开正好,衬在千重万重的绿竹烟影中,如明霞织就,锦绣堆成。
山间的春日风光,的确令人心旷神怡。想到母亲正在那千重绿影后等着我,我给这死小子搅得一塌糊涂的心情,终于又好了些。
青山妩,少年不知愁(一)
母亲果然在她禅房中等我,远远见了我,便在小尼的扶持下迎了出来。
脱锦服,摘簪饰,剃去万缕青丝,洗尽铅华脂粉,披上灰布僧袍,母亲依旧风流袅娜,静若琼枝玉树,动若凌波踏步,虽然眼角唇边已有细细的皱纹,依然眉目如画,不改端庄,仅那等安娴的气韵风度,便已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这天底下,若还有人能称得上倾城绝世,国色天香,非我母亲莫属。父亲自得了母亲,便将宫中众妃嫔弃于脑后,也便在意料之中了。
我并没能完全继承母亲的美貌,几个哥哥曾经评论我的容貌,说我长得有六七分像我母亲,可惜眉宇太过英气,双眼太过清亮,加上骄纵太过,不读诗书,行止无礼,不像母亲那般清雅如诗,婉约如水,就没法跟我母亲比了。
自古皇帝女儿不愁嫁,何况我有母亲六七分的容貌风韵,在宁都闺阁女儿中也算是出类拔萃了。萧宝溶就说过,如果我能安静些,绝对是宁都城的第一美人。
事实上,萧宝溶教导有功,或者说,伪装有功,几次出席宫廷女眷盛宴时,都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哄我安安稳稳颇具千金闺阁风范地坐上一两个时辰,的确为我赢得了什么“端淑娴雅,琼姿花貌”的美誉,后来还有见过我的男子写出“灿如春华,芙蓉羞照影;皎如秋月,轻云婉兮扬”这类诗句,一时我也算名满宁都,连大哥永兴帝萧宝隽都相信,我已在惠王的熏陶下改邪归正,知书识礼了。
母亲自然知道我性子的,走到我近前来,拿出帕子来,给我擦着额间跑出的汗水,柔声问道:“又到哪里淘气去了?这么久才过来!”
我自然不敢说和人打架了,笑道:“我一路走一路逛着,看那竹笋正好,叫人现挖了,做了几样汤菜吃了才过来。”
母亲点头道:“如果爱吃,多挖些带回去让惠王府厨师做给你吃也使得。只是一次也别吃太多了,那东西虽好,吃多闹心了。”
随即母亲又问我宫中和惠王府诸人安好,我一一答了,至于北魏可能打过来之事,既然萧宝溶说不太可能惊扰上清寺,我便绝口不提了。
母亲听了果然欢喜,半卧在软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