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芳可能不知道,那五架飞机正是杜少龙和姐姐段晴的飞机,当然,还有欧阳剑。他们完成了轰炸任务,已经返航了。
早上,当段国华来看她的时候,被段芳拉了壮丁。
“快,哥,借你吉普车用一下,火车站被炸了,我们要去救人。”
吉普车外,两旁的树木,一棵一棵,一棵一棵飞快地消逝。直到眼前荒凉的断壁残垣一座一座横亘过来。
车站到了,全是尸体……
七竖八倒下来的砖墙堵住了去路,三两辆急救车也停在废墟中间,不能再近一步。
急救队的人飞速地抬着担架,挽救尚生还的伤员。他们在和时间赛跑,挽救生命也防备第二次的空袭。
一声一声的呻吟和哀鸣!
车里的人下了车,从断壁残垣的间隙往里望去。
她看到的只是站台前难民区的歪枝断席,那些带着血腥的被扼杀的生命,映入目的,是一片一片的血迹,竟都没有干,淌在地上,鲜红鲜红,刺得她眼里泛出茫然。然后入眼的,是那些伏在地上的,零落的,衣衫不整的,死无全尸的肢体。
没有头的人,断了手足的人,一个伏着另一个,是在死亡来到前最后的互相依靠,又有孤零零挨在一旁的,是至死都没有找到依靠。
从吉普车和救护车里走出来的人,除了段国华,都惊得呆了。
第五章 最爱上海滩(5)
都第一次看到这人间地狱现在这光天化日之下。
一个女医生被空气里弥漫的血腥气冲入胸膛,弯下腰一阵狂呕。景象告诉她,这个世界上除了天堂还有地狱,如今这地狱活生生地展现给她。
段国华的眼是彷徨的,是沉痛的,是无可奈何的,是痛彻心肺的。
他是一名中国军人,却非常弱小!
段芳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从脚到头,都在颤栗。
急救队的人们分不清生存的人或尸,处处大喊:“还有没有人活着?”不放过稍微的发出微弱求救的生还者。
也有生命力坚强的生还者。
“妈妈!哇哇哇!妈妈!”那猛亮的儿啼划破这死亡之域的哀寂。
急救队的人朝这突如其出的声音的来源飞跑过去。
他们也跟着跑了过去。
那不远的地方,洒满废墟的铁轨上,竟然坐着一个小小的孩子,半边身子带着血,在硝烟仍未漫尽的废墟里,发出他幸存的生命的沉痛的悲号!
那时那刻,人们也震惊了,这里幸存了一个小生命,孤零零的一个,坐在萧条的铁轨中央,四周却没有其他尸体!
怎么竟然就会出现在这里?或许是濒死的大人们拼了命保全了这条小生命!
有急救队的队员飞奔上前,抢救这个幸存的孩子。那满目的血丛,让段芳根本无从寻找她的亲人。
映在他们眼里的都是相同的没有了气息的,渐渐灰败的肉体。
找不到,什么都找不到!
但是又好像遍地都是!
“狗日的小日本鬼子——狗日的小日本鬼子——狗日的小日本鬼子——”
一个嘶哑的声音传出来,却是拼了全力的,从胸膛里发了出来。
他们一步一步走过去,寻找到了“半个男人”。
他的下身没有了,半条手臂摔在头顶,和肢体分离,他的半边身体浸在一片血水之中。他的眼睛紧紧闭着,半边的脸高高肿了起来,灰红灰红的,身子在血水里痛楚地扭着。
那嘴唇是干裂的,渗出血丝来,一开一阖,还在叫:“狗日的小日本鬼子——”
“啊——还有活人!你们。”他竟嘶哑地嚎哭出来,用他最后能发出来的声音说,“他们都被——候车室塌了,他们没有逃出!”
然后,男人死去了。
段芳,跌跌撞撞往后退了一步。
一名眼中还蕴着泪的急救人员说道:“候车室下面埋的人,没有一个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