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有什么事没对我说。”方孝祥问道。一边以斗牛的力气塞着棉花。
何老板叹了口气,认命似地说:
“你怎么知道?”
“我看得出来。说吧,什么事。”
说与不说在何老板的心中斗争了很久。这种斗争自从他听到那件事情的第一夜起就开始了。而当他再次见到方孝祥后,就更加强烈了。
头脑里如果有两种思想日夜交锋,是相当痛苦而折磨人的。他想,他早晚有一天会受不了这种折磨的。那么,干嘛要等到明天?
“的确有一些事,是关于你的。”他不置可否地从眼镜底下瞟了方孝祥一眼。方孝祥干得很投入。
“只管说便是,我听着呢。”他头也没抬。
“唉。”他费力地吐出一个字。咽了一口唾沫,“我跟你说了以后,你得答应我不准惹事。”
方孝祥机警地竖起脑袋,何老板郑重其事地看着他。
“我干嘛要惹事,我现在过得很好。”又低下头去塞棉花,一把比一把有劲。
“你大概认识一个叫叶迁的人吧?”
“认识,”方孝祥淡淡地说,“一个药材商。”尽量不去想已经勾起的往事。
“狗屁药材商,十足的泼皮无赖。”
“就因为他赌钱?”
“他就是一个赌鬼,跟人参、枸杞没有一点关系。”
何老板把镊子砸在桌上,接着说道:几天前,我在赌场(此处指乙赌场)碰到了他。我跟他十几年前就认识了。那时他常来这儿赌钱。后来凭空消失了,人们说他有了另外的去处,到那儿混去了。嗨,赌场里的人,谁顾得了谁啊,第二天起我就没再想起他。
那天,我们在牌九桌边碰头,认出了对方,就与他叙起旧来。几年不见,他富态多了。大享的模样,头发梳得又黑又亮,足足泼了两桶油。
“发了吧?”我问他。
“嗨,哪里哪里。你怎么样?”
“我连旅馆都卖了。”
他一惊,想装沉痛,可惜不像。
我们找了个地方坐,抽起烟来。我跟他的旧情不错,因此,马上就很谈得来。我们边谈边看人家赌钱。大约十一点半的时候,他说他肚子饿,于是我说我请他吃夜宵,也算为他的“重出江湖”接风洗尘。
“不不不,我请,我请。”他客气地说——以前他向来是照单全收的。我料他一定从哪儿赚了点。
我们在马路对面找了一家火锅店,吃起火锅来。他是个爱酒如命的人,看来改不了了。他爱喝白酒,我则以啤酒作陪。
我问他来了多久了,他说通共才两个月。他一来就去找红眼。红眼安排他打了一场麻将,他小赢了一千块,输钱的是你方孝祥。
“你知不知道一个叫方孝祥的人。”他跟我谈到兴头上,喝得很起劲——往死里喝。我以前就怕他这样。因为他一喝多酒,你就得花一个晚上的时间叫他闭嘴。这时,你最好是别理他,别搭腔,让他自说自话,直到醉倒。我以往都这么做,可是那天,我见他话中牵涉到你,就立马提起了精神。
“知道。”我极有分寸地说,不露一丝口风,说你我是朋友。
“这小子人长得倒挺……挺……我想一定讨女人喜欢……”
“是的,他是很俊。”
“可他是糊涂蛋,”他忽然生起气来,“是个他妈的傻瓜。”
我故作坦然,叫他息怒,别乱发火,慢慢讲。我知道他话匣子已被酒精冲开了,一时半会儿是关不上了。于是他大吼大叫,把桌子拍的“啪啪”响,沫星四溅,指爹骂娘,不一会儿,我就把前因后果听清楚了。
你父亲受了重伤后,你急需要用钱,你的困顿在赌场人所共知。换一个人绝想不到在你身上还有钱可捞,有利可图,何况是平日里兄弟相称的人。不,红眼想到了,他几乎在瞬间就想出了一个天大的圈套,他正是那种能在石头上榨出油来的家伙。
他找来刚重新来这儿混的叶迁。那小子欠他钱,红眼支使他,他不敢说个不字。况且红眼允诺只要大功告成,叶迁的欠债不但一笔勾销,并且还给他百分之三十的好处。两人一拍即合。
于是叶迁摇身一变,成了大药材商。红眼相信,不是像我这样有几十年赌龄的老赌棍是识不穿他的假身份的,更何况是你方孝祥。那姓叶的在这儿赌钱的时候,你还缠着你父亲要一根冰棍呢。因此,当你跟姓叶的赌了一场麻将,而他第二次以叶老板的面目在你面前亮相,并在红眼的调停下答应借你二十万元钱时,你没起一点疑,而你就这样一步步地踏进他们早已布置的密不透风的陷阱。
红眼是个老奸巨滑的人。他识人无数,早就把你看透了。你虽然生得人高马大,并且会一些拳脚,但充其量是个头脑简单的纨绔子弟,不知天高地厚,不通人情世故。没有头脑,缺少社会经验。他料定你对高利贷一窍不通,因为你自小衣食无忧,没机会接触这东西。退一步说,即使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