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样狂奔了许多个日夜,渴了饮山泉,饿了随处猎食,荒野中有许多小兽的哭泣和残骸,我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又会在哪里停下脚步。忽有一日,风里隐隐传来曲声,虽然隔了许久,我仍然清晰地分辨出来,正是那一夜我在西海边上听过的,那曲声似有魔力,引我一步一步靠近去,到日落的时候,我发现我置身于一座繁华的城池里,城里的人告诉我,这是赵国都城邯郸。
邯郸城里有许多的人,穿各式各样的衣裳,俊的丑的高的矮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川流不息,我混在人群中,别人都只当我是寻常人类女子,但是……我又饿了。
真要命。
瞅瞅,路边有家食肆,小二殷勤地跑过来:“姑娘,要吃点什么吗?”
我拼命点头,左看看右看看,食指点处,一盘一盘的吃食都到眼前来,我长出了一口气,如风卷残云,只片刻功夫桌上食物就少了一大半,到我终于有力气细嚼慢咽的时候我发现周围所有的人都在看我,眼中神色惊骇。我舔舔下唇:其实我还是没有吃饱,只是实在不能忍受这么多人围观。
起了身要走,小二战战兢兢拦在我面前,战战兢兢地道:“女……女壮士,您……还没给银子呢……”
银子?
我瞅着他一直在发抖的手,把浑身上下的衣裳摸了个遍——没有,一个子儿也没有。顿时尴尬起来,更多的人围过来,以一种无言的姿势向我表明他们的态度:没有银子,休想走!
我皱眉,再皱眉,不能够确定是白日升天一个给他们看,还是遁地开溜,我在思考中退了一步,两步……忽然听得一个男子声音道:“不就是几文钱吗,何苦为难人家一个小姑娘呢?”
话音落,一只纤秀的手从人群里伸出来,往小二手上一塞,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已经湮没于人群中了。
人群渐渐散去,往东往南往西往北,什么方向的人都有,却不知哪一个是方才为我解围之人,我东瞅瞅西瞧瞧,看见某个有点像的背影,冲上去“喂”了一声,一拍肩,回头来一张风干的橘皮,哆嗦着问:“女……壮士,何事?”
我气馁地放开:方才那样年轻的声音,绝不是这家伙。
不由怅然若失,在邯郸街头踢着小石子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条街,又一条街,天不知不觉就黑了,风空荡荡地吹过去。我抬眼,看到一处破败的宅子,也许是谁家荒废的园子,倒可以供我栖身一夜。
这样想,举步就走了进去。
真是十分荒凉的宅子,园中荒草乱生,倒比花木更为茂盛,也开了花,横七竖八地躺在草丛里,我不由摇一摇头,负手从一间房到另一间房,都空荡荡的没有家什,只有风打着旋儿卷着枯萎的叶片扬长而去。
到回廊尽头,最后一间屋子,门虚掩,我推门进去,一愣:这屋中倒是有张琴台,台上蒙了厚纱,纱下一物,深红木色,长五尺有余,拱形,上若有弦如丝。看上去让我觉得十分亲切,于是一步步走过去,手才摸到那东西,忽听得身后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这位兄台,值钱的早拿出去当了,你摸的这口秦筝可不值几个子儿。”
原来这东西叫秦筝!
这屋中竟然有人!
悚然一惊,摸在秦筝之上的爪子瑟缩了一下,也许在犹豫是该拿还是不该拿,那声音又道:“出门记得把门带上。”
我于是十分郁闷地石化了。
人质
当清晨的第一缕晨光照进来的时候,破宅子的主人意外地发现我还站在屋里,不由奇道:“还没走?”
我摸着肚子垂头道:“我饿。”
呃,不是我唐突,我一早就听出这家伙便是昨日为我解围的人,由此可见他一向滥好心——如此好心,不加以利用,实在太可惜了。
床上那人长长叹一口气——也许是狠狠松了一口气——一跃而起,扬声道:“阿风!”
便有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外面应道:“公子何事?”
我回头去,门口一人,衣白胜雪,他逆光而立,那阳光仿佛他周身的光华,我看不清楚他的模样,只觉神采飞扬,英气逼人。只听床上男子道:“给我准备行辕,我要去长安君府上。”
话到此处,他乜斜着眼睛看我一眼,又道:“多准备一套扈从服,带这位姑娘下去换上。”
门口那人应一声“是”,果然带我下去换了一套和他一样的衣裳,劲装,革靴,腰中佩有长剑,难得还十分合身。我心生疑惑,那扈从解释道:“是我旧时衣裳……姑娘莫要嫌弃。”
他半低了头同我说话,大片的阴影覆在眼睑上,令他看起来有一点温柔。他说他叫嬴风,是秦国质子的扈从。
秦国质子——就是被我讹诈的那一位?我有点心虚地想,怎么说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不是?他是人质,我也是人质。
如此一想,顿生了同仇敌忾之心。
嬴风说质子是秦太子安国君的第十四子,庶出,安国君因生性懦弱故不讨秦王欢心,质子就更别提了。
——自然,如果不是身份无关紧要,也不会被派出来做质子,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