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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命运交给陌生人(2)
我对复试并不抱有希望,但不抱希望并不是我不希望,我是多么强烈希望自己能够获得复试以及录取啊!所以,这个对次炤兄的委托,凝聚着我对自己命运最深沉的期盼。
比我年长七岁的次炤兄,毫无疑问肯定比我更希望获得复试。中央音乐学院音乐学系那次公布只在全国范围内招十个名额。考生之间竞争之惨烈不言而喻。我和次炤既是考友,其实也是竞争者。但我好像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怀着对次炤完全的信赖,离开了上海。
我并不知道二十多年后,次炤兄会当上中央音乐学院院长,成为这个中国最高音乐圣殿的掌门人。但当时的我知道,他肯定会及时把复试的消息安全及时地传给我——假如有的话!
在1978年5月这个美丽的早晨,在洒满阳光的上海音乐学院大墙外,当我把家庭地址留给次炤时,我的心里真是溢满了那句千古绝唱的精义:同是天涯赶考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留下微薄的希望,带着无限的苦涩,我离开了上海。
……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复试发榜那天是我的生日。早晨起来,我就开始等电报,等待命运的宣判。但等到中午,电报还没有来。我甚至走到了邮电局里面去等,以防邮递员送错地方。但等到下午将近两点时,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人的一生总是要经历挫折的。得不到某种你为之付出很多、期待很高的东西,比如高考,当然是一种特大的挫折。虽然从一生远景来看,一城一池的得失未必决定我们一生的幸福成功——比如俞敏洪老师就参加了三回高考——但人们当然还是希望在每件事情上都“心想事成”,一帆风顺的。
从邮局出来,手上没有电报,心中没有底气,头顶没有光环,我郁闷地走到附近一个朋友家里去,想寻找安慰。到了那里,朋友就问我有没有考上,我说“没有”……“没有”一字说出口,我就立即感到我的朋友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巨变!哼,他积压了很久的对我狂妄竟想要考中央音乐学院的反感,终于得到了伸张!须臾之间,他对我的口吻变了,对我的眼神变了,对我的态度变了,甚至,从他背对着我的屁股的扭动中,我都看到了他那抑制不住的蹦迪般快感节拍!
这是我当时的感觉。其实,我的朋友也许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他还是他,我还是我,完全彻底是我自己心虚过敏。但无论如何,在这个“心态决定一切”的生活中,所感即所得,我当时确实就感到了这种糟糕透顶凉透了心的落榜情节。
回到家中,爸爸妈妈也在那里守株待兔,而且已经知道兔子即使没有被别人拦截,至少也已迟到。当时的我虽然也没有绝望,因为紧接着提前招生艺术院校考试,七月还有全国普通高校招考,我还有机会!考不上中央音乐学院,大不了我就上北大呗!但毕竟“中央音乐学院”这么响亮的名字,还是我梦寐以求的心灵归宿啊!
我们全家对眼坐着。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等待着太阳落山,等待着黑暗降临,等待着明天,等待着把今天的失落覆盖,重新开始新的追求。Life goes on,考不上梦中的大学,生活还要继续!
当然,也等待迟到的电报的最终出现!
大概在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门外响起了命运的幸运敲门声!电报,电报,小平复试电报!来自中央音乐学院的复试通知终于到达了!随着街坊邻居纷纷喧嚷起来,爸爸妈妈和我的眼睛立即亮了。
我的兴奋就不用说了。但当时泰兴到上海已经没有班车,唯一能让我第二天早晨赶到上海参加八点就开始考试的,是离家二十多公里的长江边上,还有一班到上海的小客轮。父亲帮我找了一辆货车,把我像一头猪那样拉到了江边,客轮停泊在长江南岸江阴黄田港(二十年后我知道,那里就是俞敏洪的故乡),我又赶上了最后一班开往江对面的渡轮,在那里买了一张五等舱的船票,登上了即将启航的客轮。
那班客轮五等舱的乘客,全是带着自己的鸡鸭鱼蟹猪去上海赶早市的江北农民。舱内除了听不到人的音乐,什么动物的摇滚都有。而我,美滋滋地与那些即将被上海人民吃掉的鸡鸭鱼虾一起,脚沾着鸡毛,头枕着波涛,面露着微笑,向着大上海,向着我的未来航行!
……
那天深夜,就在我和各种动物酣眠在一起的时候,另外一份通知我面试的电报到了泰兴家里!
家里人接到这份作为喜讯的电报,却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我只委托了一个人,而这个人恰恰是发送这份深夜来电的主,我的前途可就毁了!因为复试就在第二天早晨八点举行,除非我有直升飞机,否则只好望洋兴叹、遗恨终身了!这要比收不到复试通知还要冤!
把命运交给陌生人(3)
后怕之后,家人感到庆幸——幸亏那第一份电报!但庆幸之后,大家又感到纳闷:是谁,选择这么晚的时间把复试通知送给我呢?上海到泰兴的电报从发送到收到大概需要四个小时,半夜来的电报,发送的时候应该已经晚上七八点了。故意这么晚才把消息送给我,这个人是谁?
家里人显然不会认为发第二封电报的是我的亲戚。那么,肯定是那位受托的考生,故意拖延到晚上才发电报。这样,他也许就可以消除一个竞争对手了!
家里人于是嗟叹人心险恶!并夸奖我好聪明,还知道多留一手,让亲戚替我双重保险!
Well,在这件事情上,大家的推测都错了!恰恰是王次炤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