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米多在楼下呆了一会儿,估摸着他们应该停了,就重新回去,却发现他们还在争论不休。雷米多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又觉得再不好出去,心里着实是憋闷得一塌胡涂。
他们又争了一会儿,老李突然跑到李玉的卧室,拿起电话拨了起来。他一连打了两个电话。雷米多听辩了一下。一个电话是打给李玉的小姨,另一个电话是打给李玉的舅舅。他叫他们来一下,说有重要的家事,今天要当场得出个结论。
雷米多深知老家的习惯,如果一件事需要叫上几个至亲的亲戚来一起讨论,那么这件事,对当事人来说,实在是件大过天的事,或者说是件九头牛不能把他拉回头的事。
半个小时后,李玉的小姨和舅舅一起来了。这期间,李玉一家的争执发展到了争吵,一直未停。
李玉的小姨和舅舅嘴巴都很能说。现在,这两个人开始劈里啪啦地做和事佬。
雷米多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墙角,感觉非常的别扭,后来,他觉得自己实在对这个成了乡村公堂的屋子忍受不了,再次跟屋里人打了个招呼出去了。
他近乎赌气地直往车站走。到了车站,毫不犹豫地买了最近一天到q城的火车票。买完票之后,他来到车站对面的麦当劳,恍惚失神地坐了下去。
4
雷米多站在窗口,李玉坐在梳妆台前。很长一段时间,彼此都不说话。还是李玉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不是有意的。这件事我没跟你说,是因为我也烦它。我并不是很赞同我父母,但我拿他们没办法。其实我上次去q城,也与这件事有关。他们老是在我耳朵边上唠叨这个,我烦都烦死了。我……
见雷米多不说话,她犹豫着不说了。过了一会儿,雷米多还是不说话,她又说,你在想什么?你现在怎么想?
雷米多定睛望着窗外,下面的马路上,一个拣垃圾的老太太正低着头死盯着路面慢吞吞地往前走。雷米多看得有点走神。李玉也向窗户这边走过来,偎到雷米多身边。雷米多轻轻抱了她一下。她忽然又烦躁地扭转身体,重又回坐到床上。
你怎么想嘛?
你有烟吗?我烟瘾又犯了。
没有啊。我给你出去买吧。
不用了。
你以前说过,你要么特别开心就想起抽烟,要么特别不开心才想起抽烟。别抽了,抽那么多烟把身体抽坏了。
雷米多自嘲地笑了一下,说:我在想,做父母的,有他们的难处,他们这么做,有他们必须这么做的理由。你的父母都是很善良的人,你要理解他们……
李玉的眼睛瞪成大大的“惊讶”,疑疑惑惑地说,我当然理解他们,他们是我的父母。你,理解他们吗?
雷米多讥诮地说,我理解他们。
这句话显然口是心非。坦率地说,现在,就在此时此刻,雷米多对李玉的父母已经有了厌恶感。 雷米多现在想起李玉父亲离开这里时,最后对雷米多说的一句话,“你看我女儿,比谁都不差,不然的话……”这句被老李同志咽掉一半的话的意思显而易见:如果不是因为我想招女婿,我这么刮刮叫的女儿能轮到你这个小雷同志吗?
这个话想想倒也挺在理。但不是在理不在理的问题,是他当着雷米多抖出那么多包袱的用意。他这不是在威胁雷米多吗?——你想娶我女儿的话,就得接受我的前提条件,要不,你请自便!雷米多想,去他妈的!
李玉盯着雷米多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说,你骗人的,你才不会理解他们,你生气了,我早就看出来了。
雷米多终于冷笑一声。
我才不会生气。我只是觉得很好笑。你想想,如果一个男人,他对自己的孩子都没有命名权,连这个自由都没有——雷米多说着说着就激动了——你说世界上有这么可笑的男人吗?反正我不会变成这个可笑的男人,这违背我的人格。
其实……你可以不这么去想问题,不把它想得这么严重,你可以从尊敬长辈的角度去想。我是说,如果,他是你的长辈的话,你想,你做一件事可以让他们开心,那么顺从他们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你说呢?
这不是一回事。不是尊老爱幼的问题。对我来说,像这种事,它涉及到人格和尊严,作为一个男人,反正,我是永远不会放弃做人的尊严。
李玉打头低下,声音变得很轻。你说得太严重了。尊严!没这么严重的!唉!你这个人,其实也挺有个性的。说到底,你和我爸他们这代人观念上的差异太大了。
这是当然——
雷米多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他要克制一下,不管怎样,李玉是个好女孩,她是夹在中间最难受的一个人,他不能说伤害她的话。不能让她受夹壁气。雷米多离开窗口,向李玉这边走过来,坐到李玉边上,将声调降到最低,和颜悦色地对她说:
而且,还有一点。你爸的想法也太天真了。谁和你结婚就一定要住在你家?现在的人,哪有说一定会呆在哪里的?谁知道以后会到哪里去?假设你找了一个在北京,在上海这种地方的人,有好好的工作,难道你叫他结了婚就住到这个小县城来?
李玉说,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说得也太绝对了。
雷米多摇了摇头,然后温柔地抓住李玉的肩膀,说,看着我!有句话我想跟你说。我从来就没想到过要回老家,我很喜欢q城,我希望以后永远生活在那里。况且,退一万步说,我当兵还没当够。总之就是,目前,我还没有回老家的打算。
李玉点了点头,把雷米多的手从肩膀上取下来。她站起来,走到电视机那里,背对着雷米多说:我明白你的意思。说心里话,我也很讨厌这里,我讨厌这种小地方,但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