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芩一见了酒,便笑颜逐开起来,嘴角的两点梨涡也若隐若现。这一笑,褪却了平素的不怒而威,只剩下亲切随和,另三人顿觉没了压力,轻松地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记得我好这一口,真是好兄弟。”黄芩拍了拍酒坛,笑道:“晚些时候,叫上兄弟们一起喝。”。
几人正说着,班房外骂骂咧咧又进来一位。这人看上去已年近六十,同样身着捕快的灰蓝长袍,只是把前襟掖在了腰带里。他进得门来,也不和人打招呼,只大剌剌坐在桌前,一条左腿还搭在长凳上,一边锤着左腿,一边连呼了几声“晦气”。
“戴捕头辛苦了。”殷扬和周正向他拱了拱手,却不见他回礼。
“老戴,谁人得罪你了?”邓大庆嘴里问道,心里却想:戴能这老家伙,最近是愈发的倚老卖老了。
戴能嚷嚷道:“没人得罪,只不过人老骨头松,禁不起折腾喽。”
邓大庆故意提高嗓门道:“哪个挨千刀的敢折腾你?”
殷扬代言道:“昨夜‘大龙镇’病死一人,报上来要注销户籍,戴捕头下去跑了一趟。”
邓大庆听闻,笑道:“老戴,不用你四处拿人,已算是知州大老爷的特别优待了,你怎能还有怨言?”
戴能打了个哈哈,道:“屁的优待。今天一早,‘马棚村’说是又死一个。昨夜跑了‘大龙镇’,今早又要颠‘马棚村’,这州南州北的,摆明是要跑断我的腿。”说完,他瞟了眼黄芩,语带揶揄道:“要说优待,谁能比得过咱们总捕头?到底是年纪轻,生得俊,加上在京里的‘捕快营’读过几年书,大老爷当然喜欢得紧。不象我们这帮粗鄙的老梆子,热脸贴上去,都换不到大老爷一个笑模样。”
邓大庆道:“别说了!你这口没遮拦的毛病端的是让人烦,招人厌。”
戴能“哼”了一声,道:“人老了,毛病了一辈子,是绝计改不了的。要烦要厌,那是你的事。”转而冲黄芩道:“总捕头,我真服了你。。。。。。”
黄芩知道他下面绝没有好话,只淡然一笑,也不应他。
戴能果然继续道:“这些年来,没见你正经抓到过一个毛贼,破过一个大案,却还能得到大老爷的欢心,青云直上,升到‘总捕头’的位子,”说到这里,他瞪了眼邓大庆,才继续道:“真正让我这做了几十年捕快,却还被人说‘让人烦,招人厌’的老家伙不服不行啊。。。。。。”
他这番话夹枪带棒,除了黄芩外,另几个听者面色都不禁变了变。
殷扬眼珠转了转,插嘴劝道:“戴捕头,大家同为公门中人,您这又是何必。。。。。。”
“滚一边去!你才入公门几年?毛都没长齐,老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戴能轻蔑叱道。
被他这么一骂,殷扬虽然心中愤愤,但身为下级,加上资历极浅,自然再不敢多话。
戴能又继续道:“说是念在我年纪大,所以照顾我些跑腿的活儿。可为什么一旦这跑腿的活儿变成了美差,就再想不到我老戴了?!”他伸手挖了挖鼻孔,拨弄出一粒鼻屎,弹至一边,悠悠道:“有了美差,自然忘了老戴,能记起的怕就只剩黄捕头了吧。”
邓大庆见他越发嚣张起来,便再不给他面子,斥道:“你除了会耍泼皮无赖的嘴皮子,还会什么?真有本事,为啥不到大老爷跟前鼓捣去?!不是我瞧不起你,这些话,你也只敢在这里嚼,真正到了大老爷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
戴能歪了歪嘴,倒并不否认。
邓大庆缓了缓,又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去京里送信那差事。不过,你且想想,总捕头原是京里调来的,纵是早无亲眷,好殆也有几个朋友,却已经五年没能回去过了。知州大老爷借这差事,让他回去一趟,探望旧友,有何不公?你这不长眼的,偏要吃这档子飞醋,老脸丢尽,犯得着嘛?”
“犯得着,犯不着是我的事。”转头,戴能看向邓大庆,道:“邓捕头,你不要忘了,从前你我争来斗去,为的就是这‘总捕头’的位置,以及那每年多出的数十两银子。这些不屑我说,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伸手一指黄芩,道:“可半月前,知州大老爷却不声不响升他做了‘总捕头’,你能咽得下这口气?”
邓大庆硬硬道:“知州大老爷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按令办事,何须多言?你更无须借题发挥!”
戴能拍案而起,呲牙咧嘴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好,好,你是宰相肚撑船,我是麦柴管吹火。今个儿,我就借题发挥了,你怎么着吧?”
见他直接撒了泼,邓大庆怒道:“你。。。。。。”
这时,黄芩却忽道:“往京里送信的差事,几日前我已和大人说定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