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余光缓浸玉石长廊,一半辉煜、一半黯淡,羊献容身袭华美鸾裙,头戴颤翼凤冠,眉似堆云簇柳,肤若凝脂玉膏,眸如黑白璃珠,唇不点而红,樱嫩高贵,极其艳丽,任何人见之,皆不敢信其年已三十有许。
“阿囊,阿囊……”
一阵欢快的胡语响起于转角,羊献容秀眉微颤,脚步微微加快,三个结着胡辫的小男孩转廊奔来,将玉石廊面踩得“啪、啪”作响,年长者十来岁,年幼者三四岁。
而此三名孩童,皆乃羊献容与刘曜所生,刘熙、刘袭、刘阐。最小的刘阐奔至羊献容面前,歪嘴一笑,跃入羊献容怀中,叫道:“阿囊,阿囊……”
羊献容微笑道:“且唤阿娘。”
刘阐扬起小马脸,嘟嚷道:“阿娘……”
长子刘熙喝道:“不可胡言,应唤阿囊!”
羊献容神情一怔,眸泛涟漪,顿了一顿,将刘阐放下,笑道:“大郎所言甚是,应唤阿囊!”笑声平淡,神情恭敬,宛若面对刘曜而非亲子。
这时,刘阐突地从怀中摸出一物,高高举起,裂嘴笑道:“阿囊,且食。”
“何物?”
羊献容笑颜盈盈的看向儿子,眸子猛然一滞,嘴唇不住颤抖,渐而,徐徐一收,轻声道:“阿囊不饿,我儿自食!”言罢,朝着长子、次子微微一笑,拖着华裙,行向廊角。
将将行至转角处,便听长子道:“阿囊亦乃汉羊,乃父皇所捕!”闻言,羊献容浑身一颤,不敢回头,提着裙角飞快疾行,待离得渐远,背抵廊住,闭上了眼睛,珠泪洒落。
“锵、锵锵……”
恰于此时,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于斜廊,身侧的宫女跪了扑簌簌一地,羊献容肩头蓦然一颤,徐徐睁开眸子,顺势匍匐于廊,悄然抹去泪水,抬首时,已然笑颜如花,却见刘曜浑身铁甲。
胡人习俗,丈夫出征,妻当奉甲承露、以绵子嗣,羊献容强忍心中厌恶,款款起身……
……
盛夏六月桂花浓,黄红簇簇,香洒满野。
桥大美人与小绮月,二女共骑一匹雪白小马赴河西,红筱率八十炎凤卫亦步亦趋。
小绮月斜拽一只纸莺,眨着漂亮的大眼睛,时而瞅瞅一身红妆的红筱,倏而瞥瞥浑身雪裳的桥大美人,嘟嚷道:“游思姐姐,今日绮月已练字半个时辰了,理当,理当放纸莺了。”
桥大美人莞尔一笑,理了理小绮月嘴边的头发,柔声道:“今日,绮月义父将归,绮月理当来迎,待稍后,再放纸莺,可否?”
“哦……”小绮月嘟了嘟嘴,抬起头来,迎视桥大美人,见自己的影子嵌入了桥大美人的眸子,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欲摸一摸。
桥大美人抿嘴一笑,歪头避过。
小绮月脸红了,眸子一转,喃道:“游思姐姐,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乃如是乎?待绮月长成,若有游思姐姐这般美,亦可令义父求而不得……”
“绮月!”
桥大美人一声娇嗔,脸颊浅浅红了,想起了华亭侯临走时,便对她咏了这一阙《硕人》,且蛮横的将她抵于廊柱,深深的吻她的眼与唇,迄今为止,每每思及,尚令人耳目滚烫。
待至河西桥头,小绮月挺起身子,搭眉眺望远方,看了好久,仅见乡民往来,未见白骑黑甲,心中等得不耐,回过头来,扬了扬纸莺,认真的问:“游思姐姐,若义父今日不归呢?”
夏风柔软,缓撩裙纱,桥大美人拔了拔飘至胸前的发髻丝带,眸子温软,凝视着远方,腼腆笑道:“绮月勿急,暂且稍待,他,他……想必正于归途中。”
小绮月悄悄撇了撇嘴,玩弄着纸莺的尾巴,心道:‘近几日,咱们每日都来河西,却未见义父归来。绮月,绮月想放纸莺,奈何,奈何游思姐姐却念想义父。唉呀,绮月何辜……’想着,想着,脑袋一歪,叹了一口气。
桥大美人揽着小绮月的手一紧,静静一笑。
红筱眸子一溜,见了小绮月垂头丧气的模样,心中由然一乐,策马靠近,笑道:“绮月,稍后,且待绮月义父归来,红筱便带绮月放纸莺,咱们骑马放,可好?”
“好!”
小绮月“唰”地抬起头来,顿时容光焕发,大眼睛里荡起一颗又一颗的小星星,骑马放纸莺,放得既高且远,乃是小绮月最爱。
“蹄它,蹄它……”
远远的天边,白浪逐粟海,刘浓一马当先,穿过田野,直奔河西桥,一眼便见守侯于桥畔的人,铁盔下的笑容越绽越浓,数日风驰电掣,终是在与桥游思约定的最后一日,赶了回来。
待至近前,高高勒起马首。
“希律律……”
飞雪刨蹄长嘶,炯炯马目注视着桥大美人座下小白马,飞雪乃公马,小白马自然乃母马,被飞雪肆无忌惮的投顾,豁然一惊,竟然“灰儿、灰儿”的叫着,驮着一大、一小两美人,不住后退。
小绮月挥手叫道:“小白,小白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