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颠沛流离(4)
“不幸的是,四姐此后每次吃饭,嘴嚼一下东西,就一只眼睛睁大,一只眼睛不睁大,同她吃饭,看她眼睛与嘴巴同步动作,十分有趣。四姐人很漂亮——当然是不再剪光头发以后,眼睛也漂亮,只是吃饭时候别具只眼,此周慕新之遗爱也。”
1943年暑期将满,李敖即将随父母姐妹离开太原,这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爸爸被捕了,而且几乎因此送命。
一天晚上,李敖和父母及二姐、六妹搭上自太原回北京的火车。小家伙们都很兴奋,因为爸爸平时太忙,很少和孩子们在一起,爸爸教书时有个绰号叫“李大下巴”,指他下巴大,也指他讲课有吸引力。爸爸讲的故事特别好听,在火车上可以一边听爸爸讲故事,一边吃着随身带的小零食,像山西无核葡萄、花色饼干、葡萄干和糖果等,别提多惬意了。但李敖和二姐在上车前却好象意识到要出什么事了,因为爸爸与前来送行的下属谈话的神气非常严肃,但孩子毕竟是孩子,谁也不会想到其他方面去。
火车离开太原后不久,就有个穿军装的日本人带着几个宪兵和翻译,与爸爸不断交谈,爸爸脸上丝毫没有笑容。只听爸爸问:“能否先将家眷送回北京?”但看样子被日本人拒绝了。最后爸爸对妈妈说:“我们要在下一站榆次下车。”外面正下大雨,当时以为火车要出轨才让大家下车。没想到在磅礴的大雨中下车的,除两个日本宪兵外,只有李敖一家人。一行人在泥泞昏暗的街道上艰难地向前走着。走在最前面的日本兵一只手拿着个纸灯笼,另一只牵着二姐的手;妈妈抱着六妹走在当中;另一个日本兵抱着李敖走在爸爸旁边,他们走在最后。途中爸爸对妈妈说:“我做的事自己清楚,不必担心……。”但日本兵马上哇哩哇啦喊了几句,意思明显是不让爸爸妈妈交谈。
最后总算走到榆次日本宪兵队。爸爸被安排一个人单独住,妈妈带着三个孩子睡另一间,爸爸妈妈之间相互不许交谈,实际上根本见不到面。
望着母亲忧心仲仲的神情,小李敖虽然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但也知道出事了,感到很害怕,但他没哭,只是很快又在惊恐和疲倦中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李敖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旧式平房,中间有一个小小的院子,更增添了阴森和窒息的气氛。到了下午,李敖一家又被押送回太原的日本宪兵队,翻译对妈妈说:“太太可以带小姐、少爷回家,没有我们的通知先不能回北京,局长有些事要留下来!”爸爸对妈妈说:“你放心回去吧,我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家!”
回到家后的几天,李敖每天醒来都看到妈妈红肿着眼坐在床头发呆,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妈妈,只感觉到一种愤懑和仇恨的情绪在内心滋长。
不久,妈妈被允许带孩子回北京,爸爸没被判刑坐牢,而是被囚在日本宪兵队里,整整六个月后才被无罪释放,苦头没少吃。
李敖的父亲被关在日本式的牢房,规矩很严,白天必须盘膝挺腰,正襟危坐。由日本宪兵做禁子牢头。整整六个多月,他挨过一次耳光,手表又被日本宪兵对换,最后他回北平时,戴的是只东洋烂表。
李敖爸爸这次坐牢,实际上是一次政治纷争的牺牲品。原来当时驻华北的日本华谷(?)中将一向飞扬跋扈,想找当时“华北政务委员会”委员长王克敏的麻烦,于是将脑筋动到太原禁烟局上面。王克敏是浙江杭州人,清朝举人,做过清朝留日学生副监督,民国以后,三度出任财政总长。卢沟桥事变后,做“中华民国临时政府”行政委员会委员长,又做“新民会”会长,成了“前汉”(前期汉奸)。到了1940年,跟“后汉”(后期汉奸)汪精卫的“中华民国国民政府”合并,把“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改为”华北政务委员会“,王克敏做委员长兼内政总署督办,名义上归汪精卫管,实际上自成体系。王克敏因为是老资格,也有个性,所以对日本鬼子并不惟命是从,结果自然惹起日本军人的嫉恨,华谷中将于是掀起”太原禁烟局贪污案“,给王克敏好看,而首当其冲的受害人自然是局长李敖之爸了。
当然,此案掀起,也与李敖爸爸被疑做地下工作有关。
华谷中将的做法是:先由商人咬太原禁烟局的信科长、俞秘书等贪污,再牵连到李敖爸爸。信科长在宪兵队被日本鬼子打得皮开肉绽后,再在打破的肉上,揉上咸盐整他;俞秘书也被三上吊,灌凉水等,可是他们都不肯诬陷自己的局长。
终于有一天雨过天晴,北京总局局长刘六爷的太太派人送来一封信,上面写着“李太太亲启”。温茂林看到信像捧到圣旨一样,马上“教育”小孩子们说“亲启的信就是秘信,只能自己看,谁也不能拆”。妈妈当时不在家,大家难免急得抓耳挠腮。最后妈妈终于回来了,打开信一看,信上只有几个字:“据闻老师不日归京”。寥寥几个字让家里人乐开了锅。接着是期盼、期盼、再期盼,终于等到爸爸回到了家。但见爸爸消瘦了很多,头发是被剃光后新长出来的短茬,面色苍白,看上去让人心酸。不过能从日本宪兵对活着出来,等于通过了鬼门关死里逃生,已是万幸了。
日本鬼子看最后实在抓不到李敖爸爸的把柄,只好把他放了。
李敖的父亲被无罪释放,王克敏看他清白,越发赏识他,特意将他找去,要他做华北禁烟总局局长,可是经此事变,李敖的父亲心灰意冷,决心脱离官场,埋头下来做一点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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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颠沛流离(5)
父亲赋闲在家,对家人来说是难得的团圆相聚的日子,李敖感到很温馨。恰如他后来这些回忆这段幸福时光时所说的:“爸爸选中了中国土地问题,做专题研究。他从此成了国
立北京图书馆的常客,在这个第一流的图书馆里,他遍读了有关土地问题的书,作笔记。他偶尔也买一点旧书,像向乃祺的《土地问题》、万国鼎的《中国田制史》等。有时候,他也带我到这个图书馆来,他看他的大人书,我看我的儿童书,父子对读,构成我一生中最值得怀念的一幅图画。”
李敖的父亲当时在沦陷区背“汉奸”之名做地下地下抗日工作工作,李敖当时太小,印象不深,造成了他日后对父亲的误会。1961年10月10日,李敖写信给胡适,提到他父亲做地下工作,说自己“颇怀疑他对工作认真的成绩。”后来吴焕章签署了一封他证明李敖父亲清白的密件,转到李敖手中,李敖才明白了真相。
这一封密件清楚地交代了李敖父亲这一次蒙冤下狱的来龙去脉。密件全文如下:
吴主席焕章致中央调统局部副局长紫峻原函
径启者:查李季恒同志,字玑衡,于“九一八”事变后,即与焕章商定潜在哈尔滨策动抗敌工作,组织黑龙江省青年抗敌会,并利用吉大同学数十人,散在各地中学,作抗敌工作。二十五年春,敌人对东北知识阶级大肆残杀,李同志逃来北平,初在中山中学教书,继去南京,由焕章与吉林省国民党委刘守光(刘党委曾在哈与李同志共同工作)同志商定,仍请李同志在平负责工作。“七七”事变后,又商得焕章等同意,由李同志参加敌伪组织内,作掩护与策动各工作。继由东北四省抗敌协会付以委员名义,负责平津区抗敌工作,招致东北青年至后方求学,并掩护敌后工作人员活动,与后方工作人员在平眷属赡护等。李同志初在伪组织内充任法部科员,后以平津工作被敌人严密监视,而后方之经济上补给又时感不足,李同志遂转任太原禁烟分局长,局面即较扩大,抗敌工作自易进行,被掩护之同志亦较多(河北省工作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