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也不知走了多远,拐过几个弯,其实心里也并不是那么想回永寿宫,结果晃晃悠悠,绕来绕去好半天也真是没能找到永寿宫,待到明珠停下脚步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汪霓光潋滟的池水,周围花木掩映,山石嶙峋,笼罩在茫茫的夜色下,重重迭影,寸寸陆离,黯黯寂寂,幽僻寻常。
她想,草木本就无心,亦不会为人间的悲欢所动。
举目环顾了一圈,阒无一人,心念便忽起,明珠迈脚跨过游廊的栏杆,宛若一道飘渺的幽灵没入斑驳的阴影中,风里依稀有铃铛声在轻轻响动。
在池边的大磐石栖脚坐下,凉风一起,脸上隐隐犹如蝼蚁在爬,她一颦眉,自艾自怨道:“疼死我了,早知如此,我就应该先让容姑姑把玉凝膏交出来的。”
“很疼吗?”
“嗯。”
她点头,脑子陡然一滞,心也不由自主地揪紧,不是怕,却莫名的不敢回头,有人站在她身后了,只是那声音温柔似笑,玩世不恭的笑。
待不到她回头,他已信步走上前来,在她右边安然坐下,明珠满脸都是惊诧之色,双眼却死死盯着池水,也不看他,只是不解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如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永寿宫离这儿可不算太近喽!”
“这个我知道!”
明珠轻哼,不悦的继续道:“其实你不回答我也无妨,反正与我无关,只不过洞房花烛夜,皇上若是不在,皇后独守空闺就可怜了!”
他淡笑不语,随手捡起身边的一粒小石子扔进了池子里,扑咚一下,水面泛起小小的涟漪,一圈圈漾开来。
良久,他盯着归于平静的水面,不动声色的说,“清阑她身体不好。”
明珠又是一哼,这回却没有开口说话。
朱胤忍不住笑出声来,道:“朕听说只有猪才一直哼哼。”
“你骂我是猪?!”
她一拧眉,猛然地转过头来瞪着他,一双灵动的珍珠眸子满含怒色,却格外幽亮闪耀。
看清她的脸时,他眼中略微闪过一丝惊色,眸光便渐渐深邃如秋水,连声音也突然间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很疼吗?”
明珠有些怔住,仿若是被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媚惑凤眼吸走了魂,只是呆呆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然后他突然又笑了,抿嘴轻启笑颜,宛若海棠花开,风华绝代,摇落满天星光。
维鹊有巢 维鸠居之(九)
她便莫名的一阵心酸,暗想着: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最得意,也莫过于此,今日他风风光光的大婚,该是这样意气风发,无人匹敌的温雅漂亮……
朱胤掏出金袖里的软帕,伸手轻轻去碰她的左脸,突如其来的一丝疼痛猛然刺醒了她,她急惶地往后缩身子要躲,却被他一把按住了肩膀:“别动!”
明珠稍一迟疑,他的手指顶着软帕又拭上来,兴许是怕弄疼她,这一次的力道更加轻柔,明珠素来最怕疼,可见他这般细心与在意,骤然间竟有一丝异样的情绪掠过胸口,心防不自觉的软化下来,她便忍住了,咬着唇,只是偶尔微微蹙眉。
挑眉端详着他专注的神情,才发现他眼里的那份疼惜与关心都不似假的,明珠心口一紧,再也忍不住的问道:“你只是在利用我吗?”
“嗯?”
他怔了怔,像是没有听清她的话,神色有些茫然不解。
明珠微微抿唇,停了一停,补充道:“这一个月的朝夕相对,你对我的好,你对我的关心都是为了利用我吗?”
他的手指稍顿了一下,凤眼微眯,眸色渐渐冷凝,淡若无痕的低喃道:“我不明白你的话。”
“你把我也牵扯进来,不是因为我是太后姑姑的亲侄女吗?不就是要威胁到李广庭,一旦李清阑没有了做皇后的把握,你再拿这个后位作为条件,不是就可以让他放安西王顺利离京了吗?”
她一字一顿的把话挑明,好似一柄锋利的利刃割开华丽虚伪的外表,露出的全是心寒的丑陋。
他捏皱软帕将手收回去,转过身子面向池水,轻描淡写的将帕子丢了进去。
少顷,他低低一叹,莞尔佯笑,意兴阑珊:“真不知该说你聪明,还是傻?”
明珠也知道有些事永远都没必要去挑开,今晚又一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好像只为执念于心中的一个答案,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去思忖为何如此执念?
“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一直以来,你都只是利用我吗?”
“你说呢?”
他挑眉反问,突然心血来潮一般,兀自吟诵起前人的诗来,凤眸深深,“北国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
“那天你果然听见了!”
明珠黛眉微蹙,漠然的打断了他的话,“就凭一首烂诗,就因为我和大哥之间的几句话,你就觉得我想做你的妃子,所以你就轻视我,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利用我?”
他不否认,也不承认,眉目间淡似远山,嘴里嗫嚅了一句,轻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