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凌希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从蛋里孵化出来,就用专门的奶粉,一小管一小管地喂大的。”
若在以往,听到凌希如此有爱心和耐心,于真真一定会非常感动。此刻她心中也确实有感动流淌,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和冰凉。
这么多鹦鹉都是他亲手喂养大的,这意味着他生命中的大量时间,都耗费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厂子”里。可就在半个多月前,她还曾拉着他,试图打探“造纸厂”的底细,那时他对此一句实质性的内容都未曾透露。
他与这“造纸厂”,究竟是何关系?有着怎样深厚的、不愿为外人道的渊源?
凌希似乎察觉到了她突然低落的情绪,停下手中的动作,关切地望过来:“姐姐有心事?下午就发现你似乎心事重重,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于真真猛地回神,迅速敛起所有外泄的情绪,扯出一个笑容:“没有,就是想到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她不能让他看出自己的怀疑。
凌希不再追问,低头继续用注射器抽取疫苗,和于真真闲聊:“姐姐在村里待得还习惯吗?听伍泽说你又续住了一个月?不打算回城里工作了吗?”
于真真见他将细细的针头吸入疫苗,下意识地别开视线,她从小就怕打针,这毛病到现在也没改掉,她将注意力集中在指尖的鹦鹉上,轻轻抚摸着它,借此缓解紧张。
“嗯,”她嗯了一声,随口回道,“毕业之后,好像就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献给了工作。一转眼都快三十岁了,可仔细回想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好像除了加班、做方案、应付人际关系,什么都没留下。这次……算是被迫按下暂停键,也想借这个机会,好好想想,我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至于未来……她看着掌心因为舒适而几乎要睡着的鹦鹉,眼神有些放空。。。。回到大城市找一份光鲜亮丽的工作,然后像上了发条一样重复之前的生活,直到退休直到老去?这就是她想要的吗?
或许……
一个念头悄然浮现,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正在给鹦鹉打针的凌希,语气带着试探:“凌希,你在这边是‘以工抵租’,那如果……如果我也在村里或者厂里找个工作,是不是也可以申请‘以工抵租’,长期留下来呢?”
凌希抬起头,目光与她相遇,那眼神里有某种于真真看不懂的光芒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
“村里的生活很单调,也很辛苦,姐姐不会觉得无聊吗?”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抛回一个问题。
于真真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试图用玩笑掩盖真心:“你比我还年轻,都能耐得住寂寞,我为什么不行啊?再说我觉得这里……挺特别的。”
特别到让她充满了探究的欲望,特别到……让她对眼前这个少年,产生了超越好奇的牵挂。
他说:“我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于真真想追问,可是见他低下头继续专注地给下一只鹦鹉接种疫苗,便收住了话。
不敢再看打针的场景,于真真开始细致地打量起这处“鹦鹉园”。其实就是一处普通的平房民宅,院子虽养了众多鹦鹉,却打扫得异常干净,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几乎一尘不染。窗台下一个由老旧马槽改造的洗手盆颇具特色,旁边立着一个原木色的储物柜。
于真真起初以为那柜子也是废旧利用,走近了才发现,木质纹理清晰,做工精细,分明是特意定制的新柜子,还真是奢侈啊。
她好奇地打开柜门,里面分层摆放着各种鸟食、营养添加剂以及浇水工具。最引她注目的是柜子底层,放着一个大大的竹编框,里面堆满了金黄色的、沉甸甸的谷穗。
于真真虽然五谷不分,但基本的常识和刷过的短视频告诉她,这确实是未经脱粒的谷子。对于从小在城市长大的她来说,这些带着浓郁田园气息的事物充满了新鲜感。她拿起一穗谷子,在手里轻轻摆弄着,一边在院子里慢慢踱步。
最后,她的脚步停在了院子门口,目光投向外面寂静的胡同。
“姐姐若是觉得无聊,可以出去走走,熟悉一下环境。”凌希的声音适时地从身后传来。
于真真回头,带着点不确定:“可以吗?不会……不方便吧?”
她记得上次跟谢堂进来时,那种无处不在的、被隐隐监视的感觉。
凌希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当然可以,只要不去明确规定不能去的地方,在生活区走走没关系的。记得路就好,或者一会儿直接回这里找我。”
于真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这或许是一个绝佳的、独自探查的机会:“也好,那我就在附近转转,一会儿回来找你。”
走出鹦鹉园,于真真感觉心跳还有些快,她再次路过那处与村里一模一样的小院,这次她看得更加仔细——连窗棂的样式、院内那棵树的位置都分毫不差!这绝不是简单的模仿,其中必然有着某种深刻的联系。
她从胡同里转出来,顺着来时的主路往北走,刚走没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嘀嘀”的汽车喇叭声。她连忙避让到路边,回头看去,只见一辆内部通勤用的班车正缓缓驶来。
班车靠近时,速度放得更慢,驾驶座的车窗摇下,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司机探出头,对着马路对面洪亮地喊道:“小榆!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别总把猪赶到主路上来溜达,这多影响交通安全呐!”
于真真顺着声音望向对面,就看到一个牵着两头大白猪的遛猪爷爷,只见老爷子慢悠悠地回过头,手里赶猪的棍子微微颤抖,笑呵呵地回应:“冯叔,我晓得嘞!我这不是紧靠着边边走的嘛,你放心保证不碍大家的事!”
班车缓缓驶离,于真真却僵在了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看看眼前这位步履蹒跚、白发苍苍的遛猪爷爷,再看看那辆已经开远的、由另一位老人驾驶的班车……
遛猪爷爷,竟然叫那位开车的老人——“冯叔”?
这荒谬的称呼,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她脑海中盘踞已久的迷雾!一个惊疑的、却又无比合理的猜想,如同破土而出的毒笋,瞬间攫住了她的全部心神——
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