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夜之后,我总觉得咸阳城的风都变了味儿,好像也沾上了西域那边干燥的沙土气息,吹在脸上糙糙的。
我每天猫在星图阁里,对着那个巨大的沙盘推来推去,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地等着——等着我千里之外播下的那颗种子,到底能不能发芽。
唉,当老师的心情,大概就是这样吧,又期待又怕受伤害。
幸好,飞鸢(就是咱们的信鸽升级版啦)带来的快报,像一片片小拼图,渐渐在我眼前拼出了一幅生动得不得了的画卷,看得我又惊又喜。
八月十五,中秋夜,本该是万家团圆吃月饼的好日子。
而我那个最得意的学生轲生,正领着一支小小的队伍,吭哧吭哧地抵达了车师国边境那片鸟不拉屎的戈壁滩。
你猜他怎么着?他没像普通使节那样,直接进城找官方接待,反而跑到城外一片被当地人当成“鬼地方”、根本没人敢去的废弃绿洲扎了营!
哎呀,这第一步就走得这么刁钻,完全跳出了所有人的预料,连我都没想到!
快报上说啊,当轲生当着围观群众的面,打开那些用油布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宝贝箱子时,最开始只引来了一些穿得破破烂烂、眼神麻木得像石头一样的饥民。
他们还以为是大秦商队要来发救济粮了,眼睛里还闪着一点点期盼的光。
结果呢?箱子里没有粮食,只有一堆堆奇形怪状的木条、陶管,还有半透明的、不知道是啥玩意儿的薄膜!
失望的情绪,像瘟疫一样在人群里蔓延开来,我都能想象到他们垮下来的脸。
但轲生那小子,愣是面不改色,平静得像在自家后院散步,然后就开始……组装了!
他和带来的那十几个学生,动作熟练得跟工坊里干了几十年的老匠人似的,每一步都井井有条。
他们先是搭起一个巨大的棚架子,蒙上那层怪薄膜,搞了个密闭的空间;又在旁边挖沟,埋陶管;更绝的是,还立起一排排像巨大蜘蛛网似的架子,下面挂着陶罐。
这都是在搞什么名堂嘛!
围观的人从几十个变成了几百个,连城墙上的守军都忍不住探出脑袋看热闹,更有胆大的,偷偷溜下岗哨,混在人群里瞧这前所未见的奇景。
大家伙儿交头接耳,猜什么的都有:是在搞祭祀吗?还是某种他们看不懂的巫术?
轲生就用他那磕磕巴巴、带着口音的胡语,一遍遍地跟人解释啥叫“暖棚”,啥叫“沙地集露架”。
他说,这个棚子能在寒冷的晚上留住太阳的温度,让种子冬天也能发芽;这个架子能在夜里收集空气里的水汽,让这寸草不生的鬼地方也能流出清水来。
信他才有鬼咧!
在这被风沙祸害了千百年的地方,水和温暖比金子还贵,哪能是几根破木头和一张薄膜就能变出来的?
没人信,一个都没有。
直到第三天正午,太阳最毒的时候,轲生一把拉开暖棚的布帘,让炽烈的阳光照进去——
所有人都看见了!
那片经过处理的沙土地上,竟然真的冒出了一抹抹鲜嫩欲滴的绿色!是红薯的幼苗!是活生生的、生命的颜色!
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然后,猛地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那声音,估计能把天上的云都震散!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农,颤巍巍地走上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暖棚砰砰磕头,用胡语扯着嗓子喊:“神迹!这是汉人神仙赐下的长生术啊!”
“神迹”这两个字,在这种时候,比一万句大道理都有力量!
轲生这小子机灵啊,立刻抓住机会,高声宣布:“这不是神术,是技术!这技术,人人都能学!明天中午,开讲《十日建屯》,不管你是贵族还是奴隶,只要有耳朵能听见,都能来学!”
消息像长了翅膀,嗖嗖地飞进了车师王城。
一开始,城主和那些贵族老爷们只当是个笑话,嗤之以鼻。
可当城里的老百姓自发地抱着家里仅有的陶罐、布匹,甚至藏着的那么一点点粮食,涌出城门,就为了换一个听课的破席位时,他们才慌了神,意识到事情大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