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外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刻意拔高、带着矫揉造作担忧的女声尖锐地响起:“本夫人听闻缪嫤妹妹病势沉重,特来探望,你们这些奴才也敢阻拦?!”
是卫婤!她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送上门来了!
我轻轻将情绪激动的缪嫤放回榻上,替她掖好被角,转身,面无表情地走到殿门口。
刚踏出内室,便与强行闯进来的卫婤撞了个正着。
她脸上原本挂着精心排练好的、探望将死之人的悲戚与担忧,然而,当她的目光越过我,清晰地看到榻上那个虽然虚弱不堪、却明显呼吸平稳、睁着眼睛的缪嫤时——
她脸上所有的表情,如同劣质的脂粉般,瞬间龟裂、剥落、凝固。
血色“唰”地一下从她脸上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见了鬼似的、极致的惊恐与难以置信。她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踉跄着向后退了一大步,手指下意识地抬起,指向内室,嘴唇哆嗦着,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那一夜,来得格外迅疾,也格外安静。
禁军沉重的脚步声和铁甲碰撞的铿锵声,踏碎了长信宫往日的奢靡与宁静。卫婤和她的几个贴身心腹,甚至连一声像样的尖叫或辩解都没能发出,就被那些面无表情、如同铁铸般的甲士干脆利落地堵嘴、反剪、拖走,如同清理掉几件碍眼的垃圾。
翌日清晨的常朝,久未露面的嬴政,竟然拄着一根乌木鸠杖,在内侍小心翼翼的搀扶下,出现在了咸阳宫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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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眼窝深陷,但那双扫过群臣的眼睛,却锐利如昔,甚至因为这场病痛,更添了几分阴鸷与杀伐之气。他的声音沙哑,却如同沉重的玉磬,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传朕旨意。自即日起,宫中一应防疫事宜,无论军民,皆由姜见月全权决断。太医药署,需竭力配合,不得有误。”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垂首屏息的文武百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再有借疫生事、构陷忠良、动摇国本者——”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寒,如同数九寒冬的冰棱,“一经查实,以谋逆论处,夷三族!”
山呼海啸般的“陛下圣明”声中,我深深地低下头,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恭敬谢恩。
无人看见,我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早已紧握成拳,尖锐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皮肉里,刻出了几道弯月形的、渗着血丝的伤痕。
就在方才百官跪拜、身影交错遮挡的瞬间,阿芜如同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贴近我身侧,将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飞快地塞进了我的指缝。
我借着起身的动作展开,纸条上只有一行潦草却触目惊心的小字:
城南陋巷,已现数十相同症候之流民,恐将失控。
疫情,终究还是越过了高高的宫墙,开始在这座帝国的都城之内,悄然蔓延。
而我,刚刚被那道至高无上的旨意,推到了这滔天巨浪唯一的风口浪尖。
我抬起头,望向大殿之外那片被铅灰色乌云沉沉压住的天穹,心中一片冰冷的清明。
我知道,与死神的第一局赌命,我侥幸赢了。
但另一场关乎万千黎民生死、考验人性与国力的、更加残酷的牌局,此刻,才刚刚掀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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