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灼引军来犯的警讯,如同一声沉重的战鼓,敲醒了梁山上下短暂的安宁。无需王伦过多督促,自林冲、花荣以下,各营指挥使皆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投入到紧张的备战之中。校场上杀声震天,士卒们操练着对抗骑兵的拒马阵、盾墙阵;水寨之中,阮小五、阮小七督促水军演练着各种拦截、突击战术;就连杨志那尚在雏形的骑兵营,也加紧了对有限战马的适应性训练,力求在未来的战场上能发挥奇效。
王伦坐镇中枢,统筹全局,心中却始终萦绕着一个念头——那原本只为泄愤抹黑高俅的《泼皮太尉》,威力竟如此巨大,直接引来了朝廷最猛烈的报复。这让他深刻认识到,在这信息闭塞的时代,舆论,有时真可抵千军万马!
“既然笔墨口舌亦有如此威力,何不将其化为我梁山的另一柄利剑?”一个更大胆、更具针对性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型。他再次秘密召集了那些擅长编演话本的艺人和几位已对梁山归心的落魄秀才。
这一次,王伦亲自担任“总策划”与“艺术指导”。他并未直接提及呼延灼,而是将脑海中那些关于薛仁贵、杨家将、岳飞传乃至民间呼家将的碎片化故事、英雄形象、忠奸冲突,巧妙地糅合、嫁接、再创作,全部灌注到一个全新的主角家族身上——呼家将!
在王伦的亲自口述与点拨下,一部波澜壮阔、荡气回肠的《呼家将》话本迅速诞生。话本中,呼延凤、呼延赞、呼延丕显、呼延庆……一代代呼家儿郎被塑造成大宋独一无二的开国元勋、护国战神。他们武艺超群,忠勇无双,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立下赫赫战功;在朝堂上则刚正不阿,嫉恶如仇,与那些靠着溜须拍马、陷害忠良上位的奸臣(其行事作风与高俅之流如出一辙)势同水火。
话本极力渲染呼家将“忠君爱国,锄奸扶弱”的优良家风,描绘了他们如何与奸臣集团斗智斗勇:或被构陷抄家,几近灭门,依旧不忘国恩;或在金殿之上,面对权奸毫不畏惧,据理力争,宁可玉碎不为瓦全;或隐姓埋名,最终得以沉冤昭雪,重振门楣……故事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将呼家将塑造成了百姓心目中理想的“青天老爷”,是与奸佞小人绝不能共存于世的光明与正义的化身。
时值新年期间,各行各业都在歇年庆祝,正是娱乐需求旺盛之时。这部精心炮制的《呼家将》话本,由那些得了梁山厚赏、演技精湛的艺人,在各大城镇的勾栏瓦舍、茶楼酒肆隆重推出。
果然,一经上演,立刻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曲折离奇的情节,鲜明对立的正邪形象,尤其是呼家将几代人前赴后继与奸臣斗争的不屈精神,深深扣动了听客的心弦。市井小民为呼延庆打擂、呼延赞骂殿等桥段喝彩不已;稍有见识者,则能从话本中那些“影射”当朝的情节里,品出别样的滋味,暗自唏嘘。一时间,“听呼家将”成了新年里最时髦的消遣,街头巷尾,人人争说呼家将忠勇,痛骂话本中(实则影射当朝)的奸臣无耻。
王伦要的,就是这股席卷民间的舆论浪潮!他立刻找到已初步掌握胶泥活字印刷术的毕昇。
“毕先生,如今有一桩紧要事,需你‘印刷司’全力攻关!”王伦将新鲜出炉的《呼家将》话本手稿递给毕昇,“以此稿为蓝本,加班加点,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将其排印成册!我要一千册!不仅要快,更要清晰、精美!”
毕昇接过那厚厚一叠手稿,感受到其中沉甸甸的分量,也知道此事关乎山寨大计,当即领命:“寨主放心,毕昇必全力以赴!”
在梁山充足的财力物力支持下,印刷司日夜不休。调整字模,改进墨料,选用上等纸张……半个月后,一千册散发着油墨清香、字迹清晰、甚至配有简单木刻插图的《呼家将》话本,整齐地码放在了王伦面前。这是大宋开国以来,第一次出现如此大规模、高质量印刷的通俗读物,其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王伦抚摸着这尚带温热的书册,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唤来朱贵、石秀、时迁,下达了关键指令:“将这些书册,通过各种渠道,秘密运往东京,以及呼延灼驻军所在的汝宁及周边州县!重点向士子、官员聚集的区域散发!想办法,务必送几本到呼延灼的军营中去!记住,动作要快,要隐秘!”
“谛听营”精锐尽出,这些承载着特殊使命的书册,如同无声的种子,被悄无声息地撒向了目标地域。
当这些装帧精美、印刷清晰的《呼家将》话本出现在东京汴梁的书肆、茶楼,甚至某些官员的案头时,立刻引起了巨大的轰动。读书人啧啧称奇,不仅惊叹于这前所未有的印刷质量,更被书中呼家将的忠烈事迹所深深吸引,爱不释手。官员们则在私下传阅,品味着字里行间那强烈的影射意味,联系到当前朝局,无不心有戚戚,对高俅等权奸的鄙夷更深,对“呼家将”这样的忠良之后则心生同情与敬意。
很快,舆论的风向开始发生微妙的偏转。当呼延灼奉命征讨梁山的消息逐渐传开后,与之相伴的,不再是单纯的军事讨论,而是掺杂了诸多来自《呼家将》话本的联想与议论。
“听闻那征讨梁山的呼延灼,便是呼家将的后人?”
“呼家将?可是话本里那满门忠烈,世代与奸臣势不两立的呼家?”
“正是!可惜啊可惜,先祖何等英雄,子孙却……唉!”
“是啊,那高俅是何等样人?乃是话本里那些奸臣的现世模样!呼延灼不思先祖风骨,竟依附此等权奸,为其鹰犬,去征讨那‘替天行道’的梁山,岂非辱没门楣?”
“说不定,那梁山泊里,还真有几个被逼无奈的好汉呢?呼延将军此举,恐非明智啊……”
这些议论,如同无形的针芒,渐渐渗透进呼延灼的军营。有低级军官偷偷传阅话本,被其中先祖(虽多为艺术虚构)的忠勇事迹感动,再对比当下要听命于高俅这等“奸臣”去打仗,心中不免生出几分芥蒂与迷茫。就连呼延灼本人,也在亲兵小心翼翼呈上一本《呼家将》话本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捧着那印刷精良的书册,看着书中那些与他家族历史似是而非、却又无比光辉正义的祖先形象,以及那与奸臣不共戴天的凛然正气,再想到自己此次出兵的缘由(为高俅雪耻)和背后真正的主使者,脸上如同火烧一般,心中五味杂陈,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与耻辱感油然而生。
他尚未出师,一道名为“舆论”的枷锁,已经悄无声息地套在了他的身上,沉重无比。王伦这攻心为上的一步棋,已然在对手的心防上,撕开了一道细微却可能致命的裂痕。梁山的备战,不仅在刀枪之上,更在这无形的笔墨战场之间,激烈地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