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久没有见过日光了,宋问道瑟缩了一下,然后爬了起来,提起旁边的剑,颤抖着指向门口站在光辉中的身影。
“你是谁?你也来嘲笑我?”
对方好像被他吓了一跳,站在门口不敢在动,又支支吾吾的说:
“我,我是——”
不,是谁都不重要,反正没区别,都是来嘲笑他的,都会露出嫌恶的神色。
宋问道忽然大叫了一声,急促颤抖的声音压过了对方企图自报家门的声音:
“滚,给我滚出去!”
“宋师兄我是来给你送药的,你试一试——”
“滚啊!
我不吃,你一定是想毒死我的,哈哈哈哈你们想让我死,让我让出来大师兄的位置对不对,我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宋师兄……为什么——”
欢笑的,激动的声音,变成了哭泣的,悲伤的声音。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你不是这样的,你连蛊虫都不怕,明明是光风霁月的,为什么现在变成这样。”
为什么,他怎么知道!
他哼笑一声,不知道是为了刺激对方还是刺激他自己,他充满嫌恶的说:
“我本来就是这样,什么光风霁月,都是装出来的样子,我就是个虚荣在乎名头的人,你想用这种抬高我的说法让我放弃吗,死心吧,不可能的,你们就这样忘不了的嫌弃我,直到我死吧。”
似乎说出的话真的伤透了对方的心,漫长的沉默后,门再次被关上了。
宋问道脱力的坐了下去,然后用双手蒙在了脸上,温热的血泪流了出来。
他真正想说的是——
不要忘记我,不要嫌恶我,不要放弃我。
我都还没放弃我自己啊。
可这样漆黑无光的停滞时光中,没有人知道他的心声。
没有人能够拯救他。
他呆呆地望着漆黑的虚空,脑海完全空白的时候,缓缓出现了一道道的文字,他慢慢的,无声地背诵着那一段文字,在这样完全绝望的黑暗中,竟然只有那段文字让他生出感同身受的想法——
那是三张剑谱中写着序言的一张纸张——
“……吾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咸有天资,享尽荣华,常怀骄奢玩乐之心,而无刻苦奋发之志,自以为繁华长久,却不知世道无常……忽一日魔祸突降,火焚全城,亲友尽绝于此,独吾苟活……披发如野,骨瘦如柴,心死如灰……过往种种,恍如前世之梦,然痛刻灵台,岂能抛为前尘……”
“……弃己身于莽林山野,何异蝼蚁,寄希望于天道神将,终究渺茫,唯提剑于混沌乾坤,方见天光……”
逐渐模糊的视线中,无边的漆黑中,他恍惚间似乎看到有一道褴褛人影,提起锈迹斑斑的长剑,一步步从躲避世俗的高山野林,走入爱恨交织的凡尘世俗之中。
***
郑月浓得知宋问道患上不可治愈的痘疹,是在他一开始发病的十天之后。
虽然从未明说过,但所有人都已经默认入微山上的真慈长老一脉师徒,已经和风雅门一分为二,就连掌门也在弟子询问某些集会相关的事宜,是否前去请求真慈长老的时候,掌门也特意嘱托,没有必要,任何事情都不必再去入微山叨扰真慈长老。
而且入微山有着遮天蔽日的浓雾之阵,拒绝外来之客的到访,除却最开始一些时日的好奇探索外,就再也没人想尝试被困在浓雾中的感觉了。
是以这场痘疹风波,并没有波及到入微山。
更何况公冶慈的这几个弟子全都为了数月之后的千秀试剑紧张修行,近乎每日的行程,都是在小院和山上的聚灵阵之间挪移,郑月浓也不例外,甚至她是最紧张的人,再没多余的时间关注宋问道。
那种单相思的迷恋,或许是经历过太多次的拒绝,知晓恐怕此生再无得到回应的可能,虽然仍盘桓心中无法祛除,但也不影响日常的修行。
只是和研制丹药一样,成为一种爱好与习惯了而已。
在事关师尊考核的正事前,这些爱好无需考虑,就被放置一旁了。
至于公冶慈,更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提起来这种“无关己身”
的事情,除却每日清晨固定时间上山为弟子们讲解一遍剑法,剩下的时间,都近乎于被无用消磨。
大多数时间,公冶慈都是闲闲的躺在庭院的躺椅中,去看记载了近些年发生了什么逸闻趣事的书册,有正经严肃的史册记录,也有无比荒谬的坊间臆想,但公冶慈来者不拒,一概看的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