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人,谈不上,我从小没少受我哥照顾。再说——”他从摄影机后面直起身来,明明已经小心不要猛起,忽然地眼前一黑。
他向后跌了一步,收紧核心在迷蒙中凭借着感觉稳定住身体,成功地没有摔倒也没有在慌乱中碰到任何设备。
“再说,别的事情我也帮不上什么忙,白养这么大,偶尔也要派上一回用场吧。”
季苇一目视着眼前的黑雾,面带微笑地把这句话说完,陈梦初的脸才逐渐清晰起来。
她今天试妆,婚礼妆比日常中能见到的大部分妆容更厚实更华丽,眼皮和颧骨上都洒满了晶莹的亮片,连露在婚纱外的锁骨也没放过,灯光一打波光粼粼地发亮。
浓妆彩绘之下,她的黑眼圈被遮盖得结结实实,然而脸上的沟壑和眼角纹路还是在侧身瞬间泄露连日陪床带来的疲态。
季苇一看她就像在照镜子,人过得好不好,似乎无论再怎么粉饰,神态里是藏不住的。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张渊总能从他身上发现端倪。
但还好,除了张渊以外目前还没人看出来。近在咫尺摄影师和陈梦初都未能发现季苇一瞬间的怔忡,他离开设备,慢慢踱步到一旁坐在布置好的铺了地毯的台阶上,两条长腿伸展开,惬意且潇洒的样子。
“阿姨还好吗?”心虚的时候,季苇一话比平时多。
陈梦初苦笑:“姑息介入有一点效果,不发展就算好了,还能怎么样呢。”
脸上带着妆,马上又要进行伪firstlook的拍摄,她本不愿意把话题过多涉及母亲,但话头一开就止不住。
“太快了呀,是我们发现的太晚了,其实去年她胃口就没有之前好,但是别的什么都很正常。我们也去了医院,基础的检查都没发现问题,有几项要预约的等得久,我那时候工作也忙,那时候要是带她回国先做检查就好了……”
出于礼貌,季苇一把目光从陈梦初脸上移开,直到听见一声吸鼻涕的啜泣才不得不挪回来。
女人眼睛很红,但终究强忍着没让泪水滑落下来,只是深深地叹气:“我对她关心的不够。”
季苇一沉默良久:“早检查也未必会发现的,有些病就是……来得很突然。”
他是有资格说这种话的人,但是在临终患者的女儿面前,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浅薄。
眼见陈梦初已经重新平复下来,季津也发消息称他马上就到。季苇一无意当自己亲哥迎接未婚妻firstlook时惊喜现场的电灯泡:“他就来了,你们享受二人时光吧,等下一个环节可以开始的时候再叫我。”
最后一次嘱咐过摄影师,季苇一从后门离开会场,乘电梯下楼。酒店楼下是一家漂亮的咖啡厅,价格比装潢更漂亮,典型的中产阶级消费陷阱。
季苇一以前听人说起过,这家店提供的是早C晚A服务,白天都是抱着电脑打扮成都市丽人但愁眉苦脸加班的白领,夜里才变成在他们那群文艺逼中很受欢迎的小清吧。
他这辈子跟咖啡和酒大概都已经绝缘了,只是想找个地方坐坐一个人待一会儿。
点了杯热牛奶,季苇一找了个窗边的位置盯着街头发呆。店里放着纯音乐,声音不高,格调复古,像是满屋子咖啡香气的一部分,恰到好处的安抚季苇一因为咖啡味道而微微加快的心跳。
听到一首曲终,下一首钢琴曲响起来,他起初只觉得熟悉,半天才想起那是《海上钢琴师》的原声大碟。
忽然间好像回到初春湿润清凉的雨夜,柔软的毛毯底下,青年人火热的身体不自觉地吸引他靠近。
张渊,他怎么又想起张渊。
手机就在这个时候震动起来,赵昕的消息一条一条跳出来:
【你家里好像有人拿着检查报告来医院了。】
【我没在,是小刘,说是什么你弟弟。】
【你该不会是造了个假报告给家里看吧?】
【这么大的事,还是要考虑让家里知道一下比较好吧。】
季苇一那一瞬间当真感觉心脏病要发作,端起桌子上的热牛奶一饮而尽,跳得太厉害的心跳才平复一点。
【那个人……】
他想了半天措辞:【是不是戴着助听器?】
赵昕回复;【我没看到他,小刘是说他耳朵不好。】
季苇一草草回了句知道了会跟家里说的,又求赵昕暂时替他保密。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把手机一丢,瘫坐在椅子上,仰面看着天花板。
咖啡厅很漂亮,但是天花板上有水管,走线粗糙,设计杂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