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灶膛火拨到最大,缺水的锅"噼啪"炸响,火星溅到他手背,烫出焦痕,他却毫无知觉。
他捧雪入锅,以体温化水——雪片在掌心化成针,扎进肉里,再流进锅里,只剩浅浅一层。
水沸,他吹凉,一勺一勺喂到妹妹唇边。
水沿她嘴角流出,瞬间冰凉,像替她先走了一趟黄泉。
子时,五妹突然清醒。
她颤抖着张开干裂的唇,声音轻得像雪落:"大哥。。。我想回家…吃糖葫芦。。。"说罢,她试图抬手,却连指尖也抬不动,只以眼神示意——
梅润笙顺着望去,是窗纸破洞外的夜空,墨黑,无星。
他把额头抵在她掌心,那掌心曾经软嫩,如今却冷硬得像一块小石头。"好。。。我们回家。。。大哥带你回家。。。"
他哽咽,却强扯出笑,笑纹牵动冻裂的唇,血丝滴在她手背上——
一朵小小的红花,开在雪原。
更鼓四响,灶膛火熄。
五妹的胸膛,最后一次起伏,像被风吹灭的烛芯,只剩一缕极淡的白雾,从唇边逸出——
随即,万籁俱寂。
梅润笙保持俯身姿势,额头抵着她冰冷的掌心,仿佛只要这样,就能把生命挤过去。
半晌,他才抬头,眼底血丝纵横,却干涸得没有一滴泪。
他把妹妹平放,替她理好鬓边碎发,又扯过草帘,一点点盖住她的小脸——
动作极轻,像在盖一片易碎的雪。
然后,他转身,走到墙角,以额抵墙,一拳一拳砸向土壁——"砰——砰——"土屑飞溅,墙屑嵌进指骨,血与泥混成黑红泥浆,他却感觉不到疼。
悔恨如毒蛇,从心底钻出,一寸寸噬咬内脏:"若不是我。。。若不是我贪图商洛郡主青睐,附逆求功,梅氏怎会成罪族?父亲怎会死于流放?四弟又怎会失去一根脚趾?如今连五妹也。。。"
他越砸越重,土壁凹陷,裂痕蔓延,像给他自己凿一座无形的墓。
终于,力竭,他滑坐在地,背脊抵着冰冷的墙,仰头,无声嘶吼——
喉咙里却只发出嘶哑的"咯咯",像被寒毒冻住的兽。
窗外,雪不知何时停了,一轮冷月高悬,照在屋内——
草帘下,小小身躯轮廓清晰;
墙边,梅润笙抱膝而坐,影子被月光拉得极长,像一条挣脱不出的铁链。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
那手曾握笔写诗,曾挽弓射月,如今却连妹妹的命都护不住。
他缓缓合拢掌心,握住最后一点余温,却握了个空。
月光落在血痕斑斑的指背,像给悔恨盖上一枚冰冷的印戳——
"我悔了。。。
真的悔了。。。
都冲我来好不好?他们都是无辜的……"
一声极轻的低喃,散在风里,
却惊不动,
这宁古塔漫长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