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狐腋常服,领口一圈银狐毛,衬得下颌线锋利。
指尖轻叩空白诏书,"嗒、嗒"节奏急缓不一,像啄木鸟试木。
"朕欲立梅后,若无外家,终难服众。"
他抬眼,眸色被狐毛映得浅淡,"宁古塔梅氏,可赦。"
兰一臣青衫侧立,袖口半卷,露一截因寒发青的手腕。
听得"宁古塔"三字,他指腹蓦地一紧,摩挲袖内玉镇纸——玉质冰凉,他却捏得生温。
——润笙……雪原骨血,终可还京。如今天气渐冷,恐怕他那边也不好受。
他俯身,声音清和,如殿外初融雪水:"陛下圣明。梅氏一族实受牵连,骨血多殁,今赦归,既全后族之尊,亦昭天下仁德。"
他抬眼,目光穿过窗棂,恰望见昭阳殿飞檐一角,檐铃被风掠响,"叮"一声,像替他把心事泄露。
梅后若知母族将归,眉间愁色可稍减;
而润笙,亦可重踏长安花。
——此念一起,他眸底掠过极淡潮色,转瞬即无。
兰一臣收袖,再揖,语调稳得像一笔楷书:"传旨之任,臣请委何衍。其谨慎可靠,可护赦书,亦护梅氏归途平安。"
新帝微一侧首,旒珠轻晃,掩住眼底审视,似笑非笑:"准。着何衍持节,即日北上。"
当日午正,麒麟殿外。北风卷地,吹得宫灯乱晃,灯影投在雪阶,像一群惊飞的鹤。
何衍一身玄色劲装,肩背长弓,拱手时甲叶"哗啦"一声脆响,被风瞬间吹冷。
兰一臣独立檐下,青袍被北风鼓起,像一面不折的帆。
他抬手,拂去何衍肩上落雪,指尖轻点,力道极轻,却似千钧:"润笙与我,曾同读雪窗,同射秋月。救他,也是救我旧年。"
声音压得极低,仅两人可闻:"路上若遇阻拦,可拆此笺,自有活路。"
他自袖中出一封私笺,笺角被体温熨得微热,压入何衍掌心——
那一瞬,雪落在指尖,即刻融化,像给远行者点一盏看不见的灯。
十里长亭,风雪迷蒙,吹得亭柱上的铜铃"叮叮"乱响,像替行者奏一曲短笛。
跨马,节旄猎猎,被风拉得笔直,像一柄出鞘的剑。
他回头,拱手,声音被风吹得四散:"丞相放心,雪再大,也把人带回来!"
兰一臣立于亭阶,青袍翻飞,指尖因寒冷发青,却固执地保持拱手姿势,直到马蹄声远,雪幕合拢。
——风雪再大,也挡不住春信。
他缓缓吐出一口白雾,像给远方友人,遥遥递上一句:"润笙,且再等等,长安花,已为你开。"
宁古塔方向,残阳如血,照在雪原,像给归途铺上一条赤色长毯,一路蜿蜒,直至天际。
兰一臣回身,望向宫城——
那里,梅后正抱女倚窗,乌发被风吹乱,像一湾黑色的河。
不知不久以后,她将与母族,同沐长安花。
而这场风雪,终将化作,
春前第一滴,
润物无声的
雨。